我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泡沫中的幻影,心中的痛苦绝望恍若感同身受。
“当年,昆仑主与那优昙隐居凡间,你们是从何处收到消息?”夙彦君问道,“几万年来,从未听说昆仑主有个孩子,那他与优昙婆罗棂云的孩儿又在何处?”
我闻言,亦望着蚕缚。不得不说,夙彦君这两个问题问的很是关键。
“天下六十亿凡尘,熙熙攘攘,重吾隐藏的很好。我与师兄们明察暗访了多时,亦未曾打探到半点消息。只是有一个人出卖了他们。”
“谁?”我冷声道,语气冰冷有一丝恨意。
夙彦君望了我一眼,我却不在意。
蚕缚深深望了我一眼,丹唇轻启,一字一句道:“优昙婆罗飒影。”
西方佛祖前因时光错乱遗落,接引灯灭,堕入十三洲的是一株并蒂莲!
优昙婆罗棂云与优昙婆罗飒影乃是孪生姊妹。棂云冷清阮媚,飒影妖艳绝世,虽是一样的容貌,却是迥异的风情。云影是相互依偎而生,无人知晓飒影当年背叛云影的原因。
一生一代一双人,两生花开两生悲。
“重吾瞒着我们与优昙婆罗棂云躲入了凡尘,棂云却没有遗弃飒影。棂云是并蒂莲幻化,一株并蒂莲只能化出一方完整的神魂,因而飒影六魂不全,难以续命,必须依靠棂云为生。可是,飒影却背叛了棂云,她的亲姐姐。”蚕缚道。
“棂云死后,飒影理应寂灭。天界的这一任天君却因幕其美貌,妄图逆天而行,偷盗紫鲤,妄改天命。最终堕入凡间,历劫受难。那飒影却已销声匿迹,再未出现过。”蚕缚意味深长地望着夙彦君。
夙彦君云淡风轻,面色不变地将我往他身侧拽了拽,顺便摸了一把我脸上的泪痕。
优昙婆罗飒影便是老榕树口中的影姬!
“师父与棂云的孩子呢?”幻象中并未出现那个孩子的身影,我于昆仑虚没听过半分与这段故事有关的传言,更不用说那个孩子的去处了。
蚕缚一顿:“那孩子于战乱中而生,遗落于漫地洪水之中,生死未卜。当时棂云危在旦夕,重吾一心为救她性命,难以顾及。待后来再寻找时,已了无音讯。想是于那场灾难中夭折了。”
“为何天地间竟没有这段历史?”夙彦君问道。“沧澜台并没有记载这段。”
的确,当年四位远古上神同门相残,为的还是一位女子,闹得凡间大乱,灾祸震天,怎的四海八荒皆无传闻?
“重吾与棂云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大师兄为顾及父神的颜面,并没有传出去。天地虽晓得有那桩事情,却没多少人晓得内情。亦没人敢来询问,更无人敢议论。再加上,不久之后,临渊上神因你父君所犯的罪孽,力竭而死。众仙更是不敢置词,久而久之,便讳莫如深,无人提及了。”
又有多少人敢来询问远古上神呢?难不成跑过来问他们为何要自相残杀,同门反目,再于四海八荒传扬开来,且记入沧澜台?那不是找抽,那是找死。
泡沫中优昙婆罗棂云绝美的身姿与半空中绽开绚丽的血雨,生生刺痛了这世间的丑恶。阮媚的面容绽开笑颜,立于半空中将冥冥众生俯视,眉目间平静安详。
蚕缚张开右手,将那泡沫收于手掌之内,那泡沫中的幻象渐渐消逝,化为平静。蚕缚望着透明的水珠,流下两行清泪:“这是优昙婆罗棂云的记忆。优昙婆罗棂云当年死于震天雷杀之下,魂魄散于天地之间,我勉强留下她的记忆。这些年来,这残留的记忆一直提醒我,当年所犯的错,所欠下的债。”
蚕缚绝美的面上似已习惯了哀伤与悔恨,一双美目泛着泪光道:“棂云死时,重吾苦苦哀求我,求我以女娲神鞭为其重塑神魂。当时棂云的魂魄将将散于天地之间,还有一丝她的魂力残留。重吾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他说,只要我肯救她,他就再也不会见她,永远不再跟她在一起。只求我以半生修为注入神鞭救她一命。”
泪水随着蚕缚的哭声留下,眼前的大地之母不似众生所描绘的那般高洁出尘,慈悲入世。恍若只是一个做错事,不断悔恨的普通女子。
只是这错却是太错了些。
“我···我当时只认为棂云早该寂灭,遂坚决不允。重吾苦求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棂云永远消失。”蚕缚瘦削的身躯不断颤动,“自此重吾避居昆仑虚,待我们醒悟过来,重吾已恨意深重,再不肯原谅我们。”
“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妻子与将将出世的孩儿,师父他想是心里一定很苦。”我回忆在昆仑虚时,总觉着师父拒人于千里之外,眉目间尽是哀伤与冷清,心里十分难受。
蚕缚渐渐止了哭声,那些泪水洒落至地上纷纷绽开五彩的花朵,娇小可人,十分惹人怜爱。女娲后人,人首蛇身,落泪皆化为五彩晶莹花,人食之,可延年益寿,百毒不侵。
蚕缚踱至我身前,怔怔地望着我,将素手于宽大的袖中伸出,轻轻抚上我的脸:“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真的与她很像,容貌几近一模一样,只是你比她豁然,她比你多情。也好,多情总被无情恼,道是无情却有情。”蚕缚的手很柔和,神情却有些恍惚,眼睛微微扫到我身旁的夙彦君,神色有些担忧,“只是你偏偏遇到他,是幸或是不幸,难道长得如斯容颜的,终要受情伤?”
我愕然,蚕缚难道伤心过度,神志不清了,我怎的不甚明白她说的甚?
“上神决定为阿弋重塑神魂,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夙彦君眉毛一挑,似有些不满道。
蚕缚收回了手,淡然道:“是。我相信上苍将她送至重吾身边,现在,又让我遇见她,就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当年犯下的弥天大错。”
“为阿弋重塑魂魄,怕是要耗费上神毕生修为,上神不后悔么?”夙彦君背着手,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蚕缚。
蚕缚莞尔一笑,配上目中泛着的泪光,竟有一丝凄美:“后悔?重吾明明看出了她六魂不全的体质,既是亲手抚养,他又是极尽疼爱,却不肯来不周山找我,不过是心中还记恨我。我现下不过是做几万年前就理应做的事。何来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