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妹,你总算来了。”慕容飞见慕容婉秋站在门口发呆,起身迎了出来。
“没想到大家都在。看来大哥是有要事宣布喽!”
慕容飞故作轻松地笑道:“我能有什么要事?请你来是为了二弟妹和志涛的事情。”
“我差点忘了,明天二嫂和志涛就要启程去平川镇。”慕容婉秋转向二夫人,轻轻一笑,“二嫂,代我向三叔公问好。”二夫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甚为尴尬。
慕容祥赶紧出面打圆场:“婉妹,你没见二嫂正哭吗?还这么说!”
“怎么?难道二嫂不愿意去?”慕容婉秋故意将“不愿意”三字说得极重,不悦之色溢于言表。如果二夫人承认不愿意,那便是公然忤逆。谁知道这位执拗的庄主会做出什么更出人意料的决定?
慕容飞看出气氛的紧张,也看出慕容婉秋的坚持,只好拉着她进到书房:“不管你高不高兴,有些话我都必须要说。二弟自杀的事已经传遍族里。他们如果现在回去,难免要遭人白眼,听人非议。再者,志涛毕竟是外孙,未必能被族里真正接纳。你这是往火坑里推他们!”
“没你说得这么严重。”慕容婉秋随意玩弄着手边镇纸,“族里人多嘴杂,有些闲言碎语也是在所难免,何必大惊小怪?二嫂家里总会照顾他们周全。”
“那志涛呢?他在族里会受欺负的。”
“受欺负也比丢性命强吧?”慕容婉秋微微一笑,“对志涛来说,云城才是火坑。”
慕容飞万分不解:“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
慕容婉秋反问:“历代庄主登位,都会按规矩将兄弟姐妹及其亲眷送往平川镇,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这是为了防止同辈夺位,祸起萧墙。可这跟志涛有什么关系?他是你的侄子啊!”
“但他是志鸿的兄弟。我怕志涛因一念之差而重蹈二哥的覆辙,更怕志鸿像我一样,双手不得不沾染兄弟的鲜血。”慕容婉秋长长地叹了口气。慕容忌的死虽不是她亲手造成,却是为她所迫。
“我明白了。”
“庄主之命无可更改。替我好好安慰二嫂和志涛。我不便出面。”说完慕容婉秋转身而去。
可轩见走出逍遥园的慕容婉秋神色凝重,即道:“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如果黎公子看见您这副样子,肯定会心疼的。”
“先不回湘云阁。陪我随意走走,散散心。”
可轩提议道:“去幽岚谷吧!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安排妥当。您这做主子的也该露露面,立立规矩了。”
慕容婉秋立刻察觉出什么:“是不是季海的事让你难办了?”
可轩轻轻地点点头。昨夜,当她在幽岚谷宣布季海为总管时,那些下人犹如听到晴天霹雳,眼中尽是对任命的惊诧和对季海的不屑。此次被调至幽岚谷的下人皆出自内院,腰系蓝色丝带,个个出色能干,怎么会甘心服从一位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刚刚还腰系紫色丝带的总管?更何况当事者看起来既无任何过人之处,又无丝毫总管威严。
幽岚谷口,护卫、侍从和婢女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而跪在最前面的就是季海。此刻他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矛盾,既盼着相见,又怕相见。若那个一直被自己视为亲妹妹的邻家女孩以主人身份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他该如何坦然以对?想着想着,他忽然发现眼前多了一双绿叶套花的小鞋,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如此失礼的举动,可是挨板子的罪过。有些人开始在暗地里幸灾乐祸。这时可轩开了口:“小姐,他就是幽岚谷总管季海。”
季海知道这是在提点自己,连忙俯身磕头:“奴才季海参见庄主,庄主万福。”
慕容婉秋微微一震,昔日两人谈笑嬉闹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如今兄妹重逢,却是一跪一立,一卑一尊,一地一天。她稍稍整理一下思绪,厉声道:“内院是什么规矩,这里就是什么规矩,想必不用我逐一解释。我只强调三件事:第一,从今往后,凡在谷内,一律称我大小姐。第二,谷内事情无论大小,一律不得对外泄露。第三,季海是我亲定的总管,由不得你们不服不敬,违逆犯上。若想留着脑袋,就给我好好记住这些话。”
谷内一片死寂,连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似乎也被压到了最低。季海听得浑身冒寒气,第一次领教了什么是庄主威仪。慕容婉秋环顾四周,正好瞥见偷偷看向自己的霍非,心中暗道:“不知好歹,早晚吃大亏。看来还需要多敲打敲打。”
“平儿参见小姑姑,小姑姑万福。”金平从谷内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跪倒在地,“平儿来迟,请小姑姑责罚。”
“快起来,地上凉。”对这个九岁男孩,慕容婉秋更多的是疼爱和怜惜。小小年纪便要肩负沉重责任,还要忍受寄人篱下的孤苦滋味。这是多么熟悉的情境!她已然无法补偿过去的自己,却有能力在顾全山庄大局的前提下给予这个孩子一丝温情。“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这里很好。”
慕容婉秋转而问可轩:“给平儿安排贴身侍从了吗?”
“听季海说,有个叫广福的不错。我不敢作主,还得您拿主意。”广福能够进幽岚谷,正是季海向可轩再三恳求的结果。
“既然是季海推荐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就这样吧!”
走进木屋的慕容婉秋长舒了口气,慵懒地斜靠在藤椅上,盯着屋顶发呆。可轩知道她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端过一杯茶:“既然见面了,就别顾虑那么多了。哪有主子看着奴才心慌的?”
“你去叫他吧!”
季海忐忑不安地推开木门,用余光飞快扫视整个房间,然后在离慕容婉秋尚有五步左右时悄然跪倒,磕头道:“奴才参见大小姐,大小姐万福。”
“起来吧!”慕容婉秋平静地问,“知道为什么会让你做总管吗?”
“奴才愚钝,奴才不知。”季海机械地回答着。
慕容婉秋呆了呆,随即露出一个些许恍惚的笑容:“你不是愚钝,是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凌云山庄庄主,声威显赫、权势滔天,能够呼风唤雨、为所欲为,风光无限!只可惜这些都是别人眼里的东西,并非我亲身感受。每天对着我下跪磕头的人不计其数,但真正值得信任的寥寥无几。如今难道连你也不敢跟我说真心话了吗?”
季海一惊,连忙恭谨地跪地磕头:“奴才对大小姐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这些表忠心的话,我听过千遍万遍,早就听得麻木了,不愿相信了。但是海哥的话,我信。”
季海鼻子一酸,眼角湿润起来。没有荟妹对海哥的情谊,他这个普通农家汉根本没有机会成为凌云山庄庄主的心腹,成为掌管着诸多下属的实权总管。他又重重地磕下头:“大小姐对奴才的恩德,奴才永世不忘。”
“替我好好守护幽岚谷。退下吧!”
尽管春天的傍晚还有几分料峭寒意,不过走出木屋的季海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前额有汗珠在慢慢下淌。自己既然被推上风口浪尖,便只能安守本分、誓死尽忠了,也不枉荟妹的信任和嘱托。这时他瞧见霍非鬼鬼祟祟地召唤自己,走过去问:“有事吗?”
“海哥,刚才大小姐跟您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嘱咐我好好干。”
霍非显然不信,黑眼珠骨碌碌一转,压低声音问:“您是不是早就认识大小姐?否则大小姐怎么会选您做总管?”
季海心里打了个哆嗦,故作镇定:“我如果早认识大小姐,还会卖身为奴吗?”
“不一定。”想到自己攀富追美的代价,霍非一肚子委屈和郁闷。不过他还没蠢到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抖露出来。
季海怕被他追问下去会露馅,催赶道:“快去干活,别瞎想。”
霍非笑嘻嘻地道:“只要海哥交代的事,我保证完成得漂漂亮亮。不过您是不是也该给兄弟挪挪窝?”
“什么意思?”
“共患难、同富贵,那才是好兄弟!现在您是总管,广福是贴身侍从,总不能还让我当苦劳力吧?我也没什么奢求,只要能在大小姐身边做个随身侍从就满足了。这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嘛!”
其实季海并非没有想过提拔霍非,只是以霍非胆大妄为的个性,实在不适合在主子身边伺候。此外,先前他从可轩口中也隐隐约约地知道,霍非曾经在进庄前与慕容婉秋有过接触。然而慕容婉秋和可轩似乎都没把霍非当回事。这也是令他大为不解的地方。眼下霍非当面恳求,他不好意思回绝,只能答应。“做随身侍从可以,但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广福说过,离主子越近越危险。一定要多加小心,否则连我也救不了你。”
“放心,我不会拿自己脑袋开玩笑。”霍非露出一脸坏坏的笑容。他怎么可能甘心做一辈子小奴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