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节至,阖家团聚。趁着天色蒙蒙亮,云雾还未散尽,慕容婉秋带着季海走出凌云山,一路向西。季海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能看见这山外的大千世界,又是激动又是迷惑。直至踏上通往三河村的小路,他才恍然明白了什么,心里隐隐地有些期盼和不安。
远远望见望夫亭时,慕容婉秋忽然停步,把季海拉到与自己并行的位置:“回家了。”
回家纵然是长久之念,但此刻的季海是惶恐多于欣喜:“大小姐,奴才……”
“我不希望有人怀疑我的身份,走吧!”
自蓝茵过世后,慕容婉秋再未踏足过这块伤心地。然而逃避终究不是办法,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轻轻推开大门,走进杂草丛生的小院,慕容婉秋神色凝重,眼眶里转起泪珠,过往的一幕幕又浮现在脑海中。这里是她的家,承载了她的太多酸甜苦辣,太多难舍回忆,可惜如今荒凉尽掩,难复从前。没有娘亲的家又如何称得上家呢?她已没有勇气去屋里看一看,只是站着,站着。
“是荟子回来了吗?”季良颤颤巍巍地走进院门,季泉紧随其后。
慕容婉秋和季海同时转身,俱是喜色,却让季良和季泉着实吃了一惊。季泉问:“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季海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慕容婉秋煞有其事地道:“我和海哥刚刚在村口碰上。他听说娘走了,就陪我过来看看。”
“谁也没想到你娘会走得那么突然。那时候海子刚进凌云山庄,也没能回来送一程。唉!”说着季良的眼圈又变红了。
季泉从旁安慰:“爹,婉妹和大哥好不容易都回来看您,您应该高兴才对。”
“是啊,该高高兴兴的。”季良点点头,“看见你们俩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中午让冬儿他娘多烧几个好菜,再把泉子从城里带来的酒打开,咱们一家好好吃顿饭。”
闻着久违的山鸡香,慕容婉秋再次享受到了家的温馨。冬儿馋得流口水,趁大家聊天,“嗖”地把一条鸡腿扯下来。季大嫂厉声呵斥:“瞎动什么?赶紧放回去!”
“冬儿还小,就让他吃吧!”说着慕容婉秋夹起一大块东坡肉放进他碗里,“来,多吃点。”
季大嫂道:“孩子怕惯着,你别太骄纵他了。”
“我呀一见冬儿就高兴,就想惯着他。”慕容婉秋笑着逗弄冬儿,却把苦叹压在心头。人人羡慕的显赫权位换来的却是身不由己。自己和锐哥何时也能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儿子呢?
季泉冷不丁地问季海:“大哥,不是说进凌云山庄的人都不能再和家里联系吗?你怎么回来了?”
季海最怕家人问及此事,偷瞥一眼慕容婉秋,支支吾吾地道:“我是……出庄办事,看着时间还早,就顺路回家看看。”
“哎哟,我可听说那山庄里规矩严得很,杀人跟吃便饭似的,往后你要安安心心给人家做事,别乱往家跑。我们都挺好,不用你惦记。”季良担忧地说。
季海紧张得连连点头,生怕慕容婉秋听了动怒,却见她莞尔一笑,丝毫不在意:“大叔,您别担心。在路上海哥跟我说了,他现在很得庄主赏识。庄主念他孝顺,准许他每月十五都回家来探望您。”相比用荣华富贵把这单纯的一家人拖入危险的泥潭,她更想维护他们平静的生活和温馨的团圆。
“真的?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季良埋怨地看向季海。季海满腹委屈,却委屈得欢喜。
慕容婉秋站了起来,恭敬地端着酒杯:“大叔,这几个月我想到三河村就难受,一直躲着不敢来,也没能看望孝敬您。借这杯酒,我向您赔罪。”说完她一饮而尽。
“傻丫头,你这不是见外了吗?大叔知道你心里难受,也知道你惦记着大叔,怎么会怪你?”季良激动地喝下杯中酒,又惋惜地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子,可惜泉子没这个福分。”
季泉自斟一杯,猛地灌进嘴里,眉间是解不散的愁绪。对他,慕容婉秋只能报以深深歉意。若没有被抓入凌云山庄,或许自己早已跟他成亲生子,过上安稳幸福的农家生活。然而一个偶然改变了人生的轨迹、背负和憧憬。只是谁又能预料到偶然的发生呢?
冬儿打破了饭桌上的短暂沉闷。他努起小嘴:“荟姑姑偏心,为什么只跟爷爷喝,不跟我喝?”众人大笑。
慕容婉秋一本正经地道:“等你长大了,我请你喝天下最好的酒。”
“你不许骗人,咱们拉钩。”冬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节庆之夜,杯盏相碰,欢声笑语充斥着聚义堂。简单地用过几口饭菜,慕容婉秋便以忽感不适为由离开,把这难得的相聚时光留给慕容志鸿一家。慕容祥也很知趣,早早告退。同是孤寂人,滋味自己知。
斜靠在软椅上,凝望着夜空悬月,慕容婉秋不自觉地笑了。若每个夜晚都如今天这般祥和宁静,那该多好啊!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启禀庄主,奴才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慕容婉秋无奈一笑,坐直了身子。
风擎带着一身凉意匆匆进屋,俯身跪地:“启禀庄主,有人在北郊山坳发现广贤山庄严长老和随从的尸体。附近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几人皆是中毒而亡。从尸体腐烂程度看,出事时间应该在半月之前。”
这八成是柯少雄临死前留下的难题。慕容婉秋微微敛眉:“还有谁知道?”
“回庄主,附近几个农夫和两名铁血护卫。”
此事若被广贤山庄知晓,很可能加剧两庄关系的紧张,令稍有眉目的联盟计划泡汤。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强行隐瞒也是下下之策,弄不好不仅两庄情势变糟,慕容婉秋与黎锐间的彼此信任也会受影响。这是慕容婉秋最不愿意看到的。思来想去,权衡利弊,她提笔写下了一封可能招致天崩地裂亦可能维持风平浪静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