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一夜,再登望江楼,情绪却大不相同。昨日是心碎,今日是梦碎。朱明端坐正中,手摇纸扇,一袭锦绣龙袍昭示着俯瞰天下、统领八方的威仪。慕容婉秋很快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上前双膝落地:“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怎么这么见外了?快起来!”朱明故作意外姿态,忙起身相扶,“不认大哥哥啦?”
“不敢。”慕容婉秋垂手恭立,语气是说不出的冰冷疏离。
朱明叹道:“你和黎锐的事,康骐已经告诉我。朕真没料到你们会有感情,否则……”
“否则皇上只会更早地拆散我们,难道不是吗?”
“朕承认,为了江山社稷,朕会那么做。”
慕容婉秋微微苦笑:“既然如此,皇上又何必再解释?难道皇上还盼望着我感恩戴德地谢谢您的良苦用心?”
“哥哥伤了妹妹的心,能不亲自来看看吗?我怕你一时想不开,做出遗恨终身的错事。”朱明心中有愧。他对得起天下人,却对不起义妹。这并非他所愿,却不得不为。
“原本我还寄希望于大哥哥,想为自己,为黎锐求个机会。如今看来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可我还想问一句,真的没有转寰余地了吗?”
朱明点点头,态度坚决:“圣旨关乎皇家威信,不容更改。”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慕容婉秋却硬是忍住,没有哭出来。朱明拍拍她的肩膀:“荟子,别让大哥哥太为难。黎锐那里还需要你多劝解。”
慕容婉秋笑了,笑得风淡云清,可为什么眼泪会悄悄流淌?流到嘴边她才发现,原来泪是苦涩的。若皇上不出现,她和黎锐尚可与康骐周旋,伺机借假死逃离青城,隐身山林。那时即便皇上起疑,也没有真凭实据,奈何凌云山庄和广贤山庄不得。而如今圣驾亲临,软硬兼施、步步紧逼,根本不容拒绝。挣扎了千万次才下定决心舍弃,却忽然发现舍弃亦不容易。从黎锐追至客栈到康骐带兵请人,前后不过短短一刻钟,足见皇上的精明和谨慎。恐怕此时的青城连只苍蝇也很难飞出去。无数性命皆在一念之间,她如何自私?她默默道:“锐哥,对不起,我失言了。”
朱明颇有耐心地等待着答案,似乎根本不担心慕容婉秋抗旨。相比极少经受残酷考验的黎锐,他更有把握说服这个与自己同样从权势漩涡中挣扎长大的女孩。当然,他赢了。“好男人多得是,大哥哥帮你找个更好的。”
“我答应不嫁黎锐不代表我不再爱他。或许我们相爱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但我甘愿承受这个错误。”
朱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冲门外高声吩咐:“请黎庄主!”
慕容婉秋难以置信地看着随康骐进屋的黎锐,目瞪口呆。这究竟是什么状况?为何她会在黎锐脸上见到伤心和解脱两种极端矛盾的表情?朱明不待黎锐行礼,直接道:“想必你们有许多话要说,朕先出去了。”说完他抬腿即走,康骐紧跟其后,并把门关上。
黎锐抢先开口:“你前脚刚走,我就被锦衣卫带来这里。康大人说你在觐见皇上,还说皇上对我们的事已有决断。”
“什么决断?”
“如果你答应放弃我,一切照旧,否则这里就是你我丧命之地。”
慕容婉秋感到一阵揪痛,颇有些后悔刚才的选择。若能就此解脱,何尝不是幸事?“我答应了皇上,你会怪我吧?”
黎锐摇了摇头:“我只怪自己太无能,连心爱姑娘都保护不了。”
“慧敏郡主是个好女孩,她会真心待你。”
“我说过,这辈子,除了你我绝不会娶别的女人。我可以允诺皇上不娶你,但让我娶郡主,办不到。”黎锐倔强地宣示着自己的选择。
慕容婉秋被深深感动着,轻轻叹了口气:“一个男人如果为了女人而沦陷堕落,自毁前程,那他根本不值得那个女人去爱。男人就应该拿得起放得下,说男人的话,做男人的事。”
黎锐心间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原以为自己最坚强,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是那么脆弱。他选择了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姑娘,一个说男人话、做男人事的姑娘。或许这正是慕容婉秋能够征服自己的地方。然而征服了又如何?他们面对的并非美好携手,而是痛苦分离。“我们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如果远走高飞会导致天下大乱,我们何来厮守一生的幸福?爱情的积淀应该是干净的,只留着空白等待相爱的人,而我们已然背负太多太多。”
“既然坚持到不能再坚持,我也无话可说。”黎锐紧紧握住慕容婉秋的手,潮乎乎的,还有点凉。他突然冲外面喊:“皇上,草民有话要说。”
慕容婉秋惊问:“你要干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
朱明走进来,看见两人双手紧扣,脸色骤变。慕容婉秋本能地想缩回手,却被黎锐死死拉住:“皇上,我会遵旨迎娶郡主,但有一个请求,希望您能成全。”
“什么请求?”朱明脸色略有缓和。
“我们打算离开青城三天。”
朱明疑心大起:“什么事情需要三天?”
黎锐神情款款地望着慕容婉秋:“老人常说,两人一旦成婚,就有三世姻缘。如此一来我和秋子就会三世无缘。这是我今生欠她的。”一时之间朱明也拿不定主意。凭黎锐和慕容婉秋的本事,离开青城后如果要远走高飞,自己根本无处可寻。
慕容婉秋从旁道:“庙不动,和尚怎么跑得了?大哥哥!”
朱明觉得有理,也怕阻拦会适得其反,引出无端变故,即道:“朕可以答应,但条件是黎锐和郡主于四月十八大婚。”
此时对黎锐来说,与何人成婚,何时成婚,已然不是他在乎的事。他爽快地点头答应,却明显感觉到慕容婉秋手指一僵,平静神色背后是极不平静的痛苦,倍加煎熬。答应是一回事,承受则是另外一回事。
“凌云山庄庄主、广贤山庄庄主接旨。”得到朱明眼神暗示的康骐从袖中取出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凌云山庄、广贤山庄平叛有功,深孚朕望,各赐匾额一块,钦赐,谢恩。”
慕容婉秋和黎锐有点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磕头谢恩,再抬头时,发现匾额已摆在眼前,一块写着“江北第一庄”,一块写着“江南第一庄”。两人相视而笑,甘苦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