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水月芙蓉
414300000225

第225章

凝望着窗前明月,黎锐辗转难眠,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只怕辜负了美景良辰,独留一场空梦。三更时分,心烦意乱的他实在躺不下去,就到园中信步游逛,正见吉喆和风擎在聊天:“说什么呢?我也加入。”

吉喆得意洋洋地答:“我在向风擎讨教功夫。”

“风擎肯告诉你?”黎锐笑问。

“我软磨硬泡了两天,他才好不容易开口说话,结果您一来就给打断了。白忙一场!”

风擎诧异地看着在他眼中已是大大逾矩的吉喆和不摆主人架子的黎锐。他从不知道,原来主仆之间也能这样相处。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直视自己的庄主,更别说如此轻松说笑。

“有机会与‘夺命风擎’聊天,我自然不能错过了。”黎锐笑着坐下,又指指面前石凳,“你们也坐吧!”吉喆爽快地坐下,风擎却拱手推辞。

“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风擎依旧不动。

黎锐曾经领教过金鹰的坚持,也不继续费力劝说,直接把风擎硬拽到石凳上:“秋子已经睡了,没关系。”风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浑身像长了刺似的,哪里都不自在。

“没想到夺命十三客出剑潇洒,收起剑来却不怎么潇洒!”

“小人只是谨守本分,遵命而行。”

黎锐饶有兴趣地问:“难道夺命十三客真是‘有命即行’?无论什么命令吗?”

吉喆从旁插嘴:“对呀,如果让你们死,你们也遵命?”

“凡是主子的命令,我们都必须绝对服从,包括死。”风擎的脸冷若冰霜,言语更冷得让人发抖。

江湖中有关夺命十三客的传言太多太多,即便不想知道,消息也会自己钻进耳朵里。然而真正让黎锐开始关注他们的原因却是金鹰,那个从未表露过真实感情却令他打心眼里嫉妒和佩服的男人。今夜听过风擎的回答,他则更想了解夺命十三客本身,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境遇造就了这些能让整个江湖闻风丧胆却连死的命令也会绝对服从的神秘杀手。他实在难以理解风擎为何能如此平淡地谈论生死,仿佛与自己无关:“你们不怕死吗?”

“黎庄主难道不知世上还有许多东西比死更可怕吗?”风擎的嘴角闪过一丝轻笑。

黎锐再次被深深震撼:“比死更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

风擎沉默不答,吉喆却坏坏地笑了笑,故意挑高声调:“我知道,是毛毛虫。”

“别胡说。”黎锐自然不信。

吉喆争辩道:“我没胡说。昨天一只毛毛虫掉在他身上,他吓得脸都白了,直接用剑挑死,还狠跺几下,就差没挫骨扬灰了,好像跟那只可怜虫子有深仇大恨似的……”

“还不住口?”黎锐瞥见风擎靠近剑柄的手慢慢攥紧,连忙制止吉喆。他敢确定,若不是顾及自己,风擎早把剑送到吉喆面前。没人愿意被揭短,何况“夺命风擎”?但同时他也相信吉喆并非胡说八道:“这其中一定有原因吧?”

风擎拱手道:“黎庄主恕罪,小人不便奉告。”

“朋友聊天而已,用不着这么拘谨。”

说者随意,听者有心。对夺命十三客来说,朋友只是遥不可及的奢侈东西,不敢想象,不配拥有。而今风擎却从广贤山庄庄主口中听到“朋友”二字,能不惊讶吗?他尽力平复激动的内心,难得放纵自己一次:“五年前我第一次奉命独自执行任务,目标中有个三岁女孩。我不忍下手,偷偷放了她。总管发现后赏了我两百九龙鞭……”

吉喆迫不及待地问:“九龙鞭是什么?”

“那是一种刑具,打在身上像刀割,鞭鞭见血。好不容易挨完打,我又被扔到武场,给其他人当教训。那时侯正是伏天,又湿又闷,我觉得自己每块肉都烂了,臭了。苍蝇、蚊子、蚂蚁……在我身上肆无忌惮地啃噬。可我连动都不能动,不吃不喝地熬着,直到三天后晕了过去才被抬回屋。从那之后我一直很怕小虫子。”

黎锐感叹:“凌云山庄的规矩森严确实名不虚传。”

吉喆吓得浑身打颤,仿佛自己正被万虫啃噬:“那你不怕哪天又被喂虫子啊?”

“怕得要命,但我别无选择。能够护卫庄主是我的使命,更是我的荣幸。”

黎锐同情风擎的遭遇,也敬佩他的忠诚:“不后悔吗?”

“后悔的人都死了。这是我的命,我得担着!”

“是谁的命,谁就得担着!”一声清脆尖亮的声音传来,风擎连头都没回,直接顺着石凳跪倒在地,低垂眼帘。吉喆也赶紧起身。

慕容婉秋坐下,眼神凌厉地扫过风擎:“连身份都认不清,这张嘴不要也罢。”

风擎不由得一阵抽搐,心知即便黎锐在场也难逃惩罚,立即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狠狠抽打起来。脸颊很快变红肿,打破的嘴角也流出了殷红血渍。那幽深的眼神里竟无丝毫不满,只有服从,绝对服从。

主子教训奴才本无可厚非,黎锐纵然看得于心不忍,也不好出面求情。然而风擎被罚毕竟与他有关,他总不能像没事人一样保持沉默:“我替他求个情,算了吧!”慕容婉秋摆了摆手,风擎谢恩退下。吉喆也知趣地选择退避。

黎锐轻笑:“有我在场,你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规矩面前面子根本无足轻重。”

“做庄主的你和平时的你真是判若两人。其实风擎他们和你我一样有血有肉有感情,你完全可以稍微对他们好些。”

“你错了。”慕容婉秋摇摇头,双眸中是比黑夜更暗的深幽,“对凌云山庄来说,他们只是工具,不能有属于自己的思想、感情和喜恶。”

黎锐感觉彻骨冰寒。若不是相处的最后一夜,他大概永远不会谈及这些敏感话题:“如果他们只是杀人工具,为什么金鹰死时你的眼中有泪,你的剑上有怒,你的心里有痛?别再拿不近人情的规矩苛求自己,苦了别人,也苦了自己。”

“你是读圣贤书长大,听惯了仁义为怀的大道理,但我不同。你知道我是怎么进凌云山庄的吗?”

“不是被你义父带进去的吗?”

“八岁那年我被抓进凌云山庄做童奴,挨打受罚就像家常便饭,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努力活下去。后来我被分配进茶点房,又差点被打死,幸亏从棍杖下逃脱,还恰巧碰见了义父。”慕容婉秋平静地诉说着过去,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