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水月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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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回到庙里,慕容婉秋打算进屋去看乞丐祖孙,却被金鹰拱手拦住:“启禀大小姐,他们已经走了。”

“去了哪里?临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回大小姐,他们说乞丐吃四方饭,不能永远留在同一个地方。”

慕容婉秋有些失望,皱了皱眉头,转身离开。突然,她停下脚步,阴冷地声音直接穿透金鹰的耳膜:“你骗我。”

金鹰浑身一颤,“扑通”跪地:“奴才不敢。奴才就是向天借胆,也不敢骗您。”

“你今天就是向天借胆了。”慕容婉秋仿佛刚从幽魂地狱中出来,冷若冰霜,“他们一直在这里行乞,已经很久没换地方。他们吃的是百家饭,不是什么四方饭。说,他们在哪里?”

金鹰依旧坚持道:“回大小姐,他们已经离开。”

慕容婉秋走到云冰面前,出其不意地拔出他的剑:“多么新鲜的血味。是谁的?”

云冰被一股强大的威势所迫,平时冷静的头脑竟然不听使唤:“回大小姐,是……那些黑衣人的。”

慕容婉秋用脚顶住他的下巴,狠狠地踢了一脚。云冰被踢倒在地,喷出一口鲜血。他连忙跪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任凭鲜血滴淌。

这下大家知道慕容婉秋是真的动怒了,噼里啪啦地跪下。金鹰手忙脚乱地爬过去,使劲磕头:“大小姐息怒。奴才该死,都是奴才做得主。奴才甘心受罚。”

慕容婉秋紧问:“老实说,他们现在在哪里?”

“回大小姐,庄主有令,找到您以后,外面凡是知道您行踪的,一个不许留下。”

死了吗?那个慈祥和蔼的老人死了吗?那个顽皮可爱的男孩也死了吗?可是刚刚他们还真真切切地在自己身边。慕容婉秋感到眼前一片混沌:“谁许你做得主?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孔昊从旁道:“您如果事先知道,还会让他杀吗?”

这话没有错。如果事先知道,慕容婉秋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然而现在已经发生了。一对与世无争的热心祖孙,只因为和自己相遇,就断送了性命。这到底是谁的错?义父吗?可他是为了保全女儿和山庄!金鹰吗?可他是听命行事!自己吗?可她毫不知情!慕容婉秋恨恨地问:“尸体在哪里?”

金鹰指着墙角的树答:“回大小姐,在树下。”

望着那片新翻动过的泥土,慕容婉秋已经没有勇气走过去。她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烧得滚烫,烫得羞愧,愧得无地自容。如果可以从来,她情愿自己睡在了荒郊野外,而没有遇到这对可怜的祖孙。然而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慕容婉秋突然命令:“找几根马鞭来。”

很快地,月影将三根马鞭双手奉上。慕容婉秋将马鞭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指着金鹰大发雷霆:“每人十鞭,给我使劲抽,就在树下抽。”众人傻了眼。夺命十三客加上铁血护卫,有一百多号人。真要是一千多鞭抽到身上,金鹰不死也要脱掉十层皮。

慕容婉秋见没人动手,越发生气,怒喝:“谁如果觉得他是大哥,不敢或是不舍得,就代他受罚。月影!”

月影犹犹豫豫地拿起马鞭,朝已经乖乖跪直的金鹰抽去。鞭梢所及时,他轻轻抖动了一下,紧咬着牙关没有出声。许多人都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慕容婉秋似乎并不解恨,又冷冷地命令:“重新打!都给我睁大眼仔细看着。凡是鞭子下去不见血的,就重新打。”

月影不敢迟疑,使出全身力气狠狠抽下去。“噼啪”一声,鲜血顺着鞭痕流出来。金鹰抖动地像风中残叶,紧咬的嘴唇渐渐渗出黑血。有大小姐亲自监刑,没人敢不使全力。受罪的当然就是金鹰了。他感到此时的自己就像一团烂肉,任人宰割。一鞭鞭准确无误地打在身上,那撕裂般的疼痛让这个堂堂七尺男儿也不得不留下眼泪。金鹰浑身被打得血肉模糊,红的、黄的、黑的、白的……分不清是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内力深厚,他早已经被打进了阎王殿。

然而自始至终,金鹰都没有哼出一声。约摸打到六百多鞭的时候,他开始出现晕厥现象。可是慕容婉秋正在气头上,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一直站在旁边的孔昊早已经看呆了。慕容婉秋是他和慕容谡手把手教导出来的。然而当他亲眼见到这个凌厉女孩的狠辣手段时,不禁寒自心生。当年慕容谡的大胆抉择没有错,他选择了一个天生的主宰者。可眼前这个女孩的心思,他却越来越不能摸透。她内心深处究竟有什么?是一汪水还是一团火?她肆意发泄着悲哀与愤怒,却似乎总隐藏着一个谁也无法靠近的角落。此时此刻,他也无心猜测下去,站了出来:“看在我的薄面上,别再打了。人死不能复生。庄主还在等您回去呢!”

又约摸打了三四个人,鞭声才在慕容婉秋的示意下停止。她没有再看那片翻新的泥土,也没有再看瑟缩的金鹰,只是静静地走了出去。通往凌云山庄的道路永远那么坎坷而漫长。

独自坐在道名斋里的慕容谡,从未感到四周如此清冷,如此孤独,如此彷徨。这么多年,他乾纲独断,冷酷霸道,在外人眼中永远是城府极深、又残忍坚决的江湖霸主。为了凌云山庄,为了慕容家族,他用尽权术计谋,对下属、对敌人、也对自己亲选的继承人。有几人能真的相信,他会因为一个忤逆的义女而昼夜担忧、憔悴伤心呢?

突然,脚步声响起来,轻轻地,由远及近。慕容谡没有抬眼,冷冷地道:“我说过,别来打扰。”

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反而靠得更近。然后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迟疑着抚在他的膝盖上。慕容谡微微一颤,愕然抬头,惊奇地发现慕容婉秋单膝跪在面前,那么安静,那么乖巧,好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鹿,终于又找到自己的家。只是那不染尘埃的眼睛已经不再清澈,那坚毅果敢的心灵已经不再单纯……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他微微抬了抬手,想要留住什么必然逝去的东西,却无能为力。不知怎么的,本应该暴怒的他竟然发不出脾气,反而欣喜地拍拍慕容婉秋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在望见慕容谡——这个带给她无数荣耀与苦楚的义父时,慕容婉秋怔住了。这还是她敬畏的义父吗?空白的表情,忧虑的眼神,憔悴的面容,完全没有了冷霸之气。她心痛极了,痛得连委屈和愤懑都忘记了:“义父,对不起……”

“这件婚事,我不会再提,不过我也不允许再发生类似今天的事。你可以对任何人生气,可以用任何方式发泄,但是绝不能对自己不负责任。一个主宰者的路,你才刚刚开始走,即便有再多委屈,也必须吞咽下去。以后别再任性了。”

责备的话语却充满了殷殷期盼,令慕容婉秋深深敬服,倍觉幸福:“我发誓,以后决不再任性。”

如此纯粹的悲伤,如此简单的决绝,让慕容谡又是一颤。理智让他挣扎着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没有说出口。未来无论有怎么严酷的事实摆在面前,至少这一刻是充满温情的,任谁都不愿打破。

无奈的叛逆,倔强的叛逆,在惊险与悲戚中变成了过眼云烟。它像生长在沙漠里的仙人掌,坚硬而有个性。然而现实世界更青睐的依旧是那些柔美多姿的繁花艳草。经历过放纵的痛快,慕容婉秋却不得不再次面对许多隐忍委屈,许多无可奈何。不过仔细品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个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