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来自青城的书信被送到了刚回云城的慕容婉秋手上,末尾落款居然是“云飞”。难道是黎锐?慕容婉秋当即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院中看信。
秋子,本来我准备了许多话想当面对你说,可直到今天,用这种方式,我才有勇气偷偷地向你表白。你清秀的容颜、纯美的微笑、高雅的气质和横溢的才华,已经完完全全地征服了我。现在我最大的享受就是在明月当空的夜晚,静静地坐在水边欣赏满池芙蓉。多么希望你会突然出现在面前,多么希望你给我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多么希望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一生你就是笛声,而我永远是为你舞动着的风。
收到如此情意缠绵的书信,世间没有哪个女子能不为所动、安之若素。慕容婉秋也不例外。可它的主人偏偏是广贤山庄庄主——一个自己只能默默敬慕欣赏的男人。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算了,注定没有结果,她又何苦再费这番心思呢?
慕容婉秋在院中坐到了很晚。疏星朗月,碧野清宵,多么美妙的景色,好像一幅永远没有尽头的画卷。对她来说,明天还有一件大事,就是蓝茵的五十大寿。这辈子,娘亲的大多岁月都是在泪水浸泡中度过的,为丈夫,更为女儿。而直到现在,她还在不断地带给娘亲不幸。人之一生,母亲的付出大概是最应该偿还却最难还清的情债了。
十月的早晨凉风袭袭,带来无限清爽。蓝茵像往常一样起床梳洗,然后用饭。吃了几口,她突然停下:“佩兰,今天的饭菜好像有些咸。”
“奴婢以后会注意。”佩兰说得支支吾吾,声音极低。
蓝茵更觉奇怪:“怎么了?我又没怪你。”
“真得有些咸吗?”慕容婉秋突然从门外蹦进来,笑呵呵地跪下,“荟子给娘请安,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原来这是你的杰作!”蓝茵一愣,随即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将她扶起,“还是宝贝女儿有孝心!”
慕容婉秋倚坐在娘亲身边,努着嘴撒娇:“娘,我好不容易才下厨做饭,您怎么也不夸夸呀?”
“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行了吧?”蓝茵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着,随口又问,“今天没事做吗?”
“今天外面就是有天大的事也比不上您过生日的事大呀!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马车。吃完饭我带您去见一个老熟人。”
“我怎么会有什么老熟人?”
慕容婉秋故意卖起关子:“见了面您就知道了。”
用过早饭,慕容婉秋陪蓝茵乘坐马车来到万安寺。走近山门,蓝茵见一个老和尚满面笑容地迎过来,心里直犯嘀咕:“我什么时候在庙里有熟人?”
慕容婉秋在她耳边小声提醒:“您瞧,那是谁?”
蓝茵虽然觉得眼前的老和尚有几分似曾相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圆空大师双手合十:“贫僧圆空见过老夫人。”
“您是……”蓝茵豁然开朗。可不是吗?眼前这位正是救自己于危难的圆空大师:“瞧我这破记性,越来越不顶用了。”
慕容婉秋从旁道:“我刚见大师的时候也没认出来呢!”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也好让我早些前来答谢。”蓝茵连声埋怨。
“我不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吗?”
圆空大师安排蓝茵在大殿礼佛上香,随后带两人来到后院禅房。难得遇上故人,还是救命恩人,蓝茵自然惊喜非常:“大师的救命之恩我们真是无以为报。”
“贫僧只是顺乎天意,循守天命。”
蓝茵担忧地看了一眼慕容婉秋,无奈地叹道:“您说过,荟子注定要经受大风大浪。可我心里实在不踏实,真怕她出事。”
圆空大师转而问慕容婉秋:“慕容小姐还记得贫僧的话吗?”
“缘起缘灭,天地同一,生死轮回,众生无二,顺其自然,方为正道。”
圆空大师笑着点点头:“老夫人不必忧心。这是命,也是福。只要慕容小姐牢记这句话,自然能善始善终。”
对这位曾救女儿于生死边缘,又能预知女儿未来的大师,蓝茵当然深信不疑:“有大师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离开万安寺,慕容婉秋又陪着蓝茵来到云城街市。自十七年前那个残酷的风雨之夜后,蓝茵再没有逛过。走在似曾熟悉而陌生的街上,她觉得犹如腾云驾雾一般。有这样的女儿,有这样的一天,她知足了。慕容婉秋拉着娘亲出这个店铺,进那个店铺,离这个摊子,又到那个摊子,像顽皮孩子似的扯着母亲东瞧瞧,西逛逛。这可累坏了搬东西的金鹰。为了避免娘亲不习惯,慕容婉秋特意将白色夺命客留在山庄。蓝茵瞧着堆成山的东西,心疼地道:“为我花这么多冤枉钱,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只要娘高兴,怎么都值。”
晌午时分,慕容婉秋吩咐金鹰:“先把东西送回三河村,然后回庄告诉义父,今天我不回去了。”金鹰领命退下。
蓝茵又惊又喜,难以置信地问:“你真的不回去了?”
“难道您还盼着我走吗?”
“你能陪娘,娘当然高兴。娘是怕耽误了你的正经事。”
“我现在做的就是最大的正经事啊!”慕容婉秋呵呵一乐,兴致勃勃地问,“还想去哪里?我陪您。”蓝茵怫然作色,目光故意转向别处。
“是不是想叶家了?”慕容婉秋见她脸色沉重,立刻猜出七八分。
蓝茵故作平静:“不是跟你说别再提叶家吗?”
“别再骗我,也别再骗自己了。我知道,这些年您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个负心汉,在想那个残酷无情的家。”
泪水不由自主地从蓝茵眼里淌出来:“人非圣贤,总有走偏走错的时候。我既然嫁进了叶家,为人妻子,就不该对自己的家,自己的丈夫再有责怨。”
“您太善良了,这辈子您吃亏就吃亏在这上面。”慕容婉秋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哥也和您一样,善良心软,甚至逆来顺受。我派人去看过他。叶中奇只把几个经营惨淡的小铺面交给他照看,可他从来不知道埋怨,还做得死心塌地。我没有那么好的脾气,更不会因为血缘关系就轻易原谅一个根本不值得原谅的狠心人。我曾经发誓,要让叶中奇倾家当产,要向他讨还公道。可直到今天他还在云城逍遥快活。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怕您会伤心,会难过。”
“没想到你心里竟然有这么大的仇恨,是我忽视了。”蓝茵紧紧拉住她的手,冷汗直往外冒,“一切就如现在吧!”
这天晚上,夜出奇的宁静,母女俩盖着同一床棉被,说着久违的悄悄话,似乎连笑声都长出了开心的翅膀,飞得很远很远。慕容婉秋静静地趴在蓝茵胸前,享受着这弥足珍贵的瞬间:“娘心跳的声音真好听。”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听的?时间不早了,快睡吧!”
慕容婉秋嘴里发出极不情愿的声音:“不嘛!小时候我每次睡觉,您都会拍着我,给我唱小曲。今天我也要这样才睡觉。”
蓝茵笑道:“这么大了还撒娇。”
“不管,我就要听嘛!”慕容婉秋急得直蹬被子。
蓝茵一面轻轻地拍着女儿一面唱起来:
燕儿来了,花儿开了,荟子乖乖,睡着了。
云朵飘飘,小草摇摇,荟子乖乖,睡着笑。
听着如此纯粹的甜蜜歌声,连守候在外屋的可轩都不知不觉地倚门睡着了。而顶着刺骨寒风的夺命十三客,则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地守卫在房屋四周。
半夜里,慕容婉秋迷迷糊糊地听到紧促的咳嗽声,一骨碌爬起来,正看见蓝茵准备下床:“娘,有什么事让我来吧!”
“我嗓子难受,想弄口水喝。”
慕容婉秋顺手抻起凳子上的衣服:“您等着,我去倒水。”
推开房门,慕容婉秋瞧见可轩惊慌失措地走来走去,轻轻关上门,一面倒水一面问:“怎么还没睡?有事吗?”
可轩犹豫着道:“是有点事情。”
“说。”慕容婉秋心头一沉。
“逍遥园传来消息,今晚有人入园行刺良少爷,良少爷受了惊吓,二少爷为救良少爷受了重伤。刺客到现在也没有被抓住。”
慕容婉秋差点失手将杯子打碎。逍遥园虽然比不得凌云山庄机关重重,但也防守严密,岂是容人来去自如的地方?更可疑的是,初来云城的慕容良竟然成了刺杀对象。她一时无法找出答案,遂朝外面喊:“全部进来听命。”
夺命十三客推门而入,齐刷刷地跪在地上。这时蓝茵披着衣服走出来,见跪着好多佩戴长剑的人,忙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慕容婉秋问:“您怎么出来了?”
“你这杯水倒得时间太长了。”
慕容婉秋这才意识到手里还拿着水杯,颇为尴尬:“对不起,我忘了。”
蓝茵注意到她凝重的神色和屋内紧张的气氛,担心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慕容婉秋淡淡一笑,对可轩吩咐:“先陪娘进屋,我随后就到。”
“那我先进去了。”蓝茵眼中布满惊疑之色,却没有追问。
虽然没有过多言语,但是慕容婉秋能清楚地感觉到来自娘亲内心的慨叹。难道上天真的残酷到连一个完整温馨的夜晚也舍不得赐给这对母女吗?慕容婉秋叹了口气,转而对风擎道:“你应该有话要说吧!”
“启禀大小姐,据暗探回报,今晚黑煞盟确实派人到逍遥园附近,之后突然失踪。奴才怀疑行刺良少爷的就是黑煞盟。”
慕容婉秋冷冷地问:“既然有了怀疑,为什么不证实?”
“奴才该死。”风擎磕头答,“铁血护卫不敢贸然进逍遥园,请大小姐恕罪。”
“立刻搜查逍遥园,加强山庄戒备,严密注意城门,但切记不能触及黑煞盟。”夺命十三客领命退出。
听着屋外风扫枝叶之音,慕容婉秋凝望远方的眼睛里泛出了淡淡的忧伤。她勉强将嘴角往上翘了翘,推开门:“娘,没事了,睡觉吧!”
蓝茵问:“真的没事了吗?”
“天塌不下来。离天亮还早着呢!”
“你能有这份孝心,娘已经很高兴了。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慕容婉秋笑着点了点头:“您好好歇着,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