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特的脑子里忽然闪出了些陌生的片段,这些片段像是按了快进的电影,迅速地从眼前滑过,在塔塔那井边,他撩起水来洗脸,洗着洗着却对身后空白的旷野说:“谢谢你!”“没错!”
贺铃远远地走了过来,向他们打招呼,“嘿!外来人!莎丽!”
“莎丽!”温特念着莎丽的名字,往四周看去,却只见到少女和贺铃,哪有莎丽呢?待贺铃走近了,他说:“你刚刚唤着莎丽的名字,为什么我却没有看到莎丽呢?他在哪里?”贺铃看了眼那名嘻嘻笑着的少女,说:“原来你不知道她叫莎丽吗?可是为什么全镇的人都知道你在找她呢?”贺铃似乎是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地望着温特,“外来人,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温特的心猛地往下沉,“你说她叫莎丽?”
贺铃的脸上掠过淡淡的诧异和惊恐说:“没错,她就是莎丽。”
……当这个回忆在他的脑海里重演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他的身边确实只是一团空气,而他与贺铃之间的对话就像贺铃所说的,含着很大成份的恶作剧,她想叫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吓吓温特,虽然表现看不出什么来。而现在,温特清楚地忆起贺铃看着他身边的空气又诧异又惊恐地说:“没错,她就是莎丽。”确实是她配合了温特的幻觉幻听。恐怕她当时也没有想到这个恶作剧居然能被温特配合的这么好,她当时肯定怀疑温特真的见了鬼。当这个事实呈现在温特的脑海里时,温特忽然忆起了关于小莎丽的全部,她慢慢地,慢慢地从他所能忆起她的每件事每个画面中消失……
在车厢里,温特自言自语向不存在的小莎丽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关于外面世界的精彩,撕着手里的肉干吃,并时不时地向安卓拉抛块肉干。与安卓拉玩抛球游戏的只有贺铃,没有小莎丽,坐在塔塔那井边说话的,也只有温特自己,折纸鹤的小莎丽也渐渐地淡入空气里,虽然她所说的话还清晰地响在耳边,“是贺铃姐姐,她会的东西可多了,她还给我讲过关于纸鹤的故事,是个很美好的爱情故事,还说折到一千个纸鹤的话,就会感动到心爱的男孩。”事实上,桌子上确实有只纸鹤,它孤独寂寞地躺在那里,如同干枯的花朵,被风吹得轻轻抖动着……
温特头痛欲裂,眼睛里充了血,不断地惨叫着,并且把脑袋狠狠地往墙上撞,嗓子里嘶吼着,“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天哪!天哪!到底怎么了……”安卓拉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发生了什么事,又吼又叫地蹦跳着,丝毫帮不到忙。贺铃用最大的力气抱着他,但他失控地把她甩开,接着却支持不住地滚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握着双拳的手狠狠砸着自己的脑袋,“为什么?我到底怎么啦?小莎丽怎么会不存在?怎么会不存在?天哪!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铃的身体被他撞得很疼痛,可她依然不顾不切地把温特紧紧地抱住,就那么静静地抱着他……
这是个疯狂的时刻,在这个时刻,几乎全镇的镇民们都听到了温特的惨呼,但他们都静静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谁去打听温特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像藏在黑暗里的眼睛,一闪一闪,好像看着你,又好像完全与你无关……
……
温特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李雯雯。仍然在那片死亡森林里,李雯雯的乌黑长发在风中飞扬,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清脆的笑声不断地响在他的耳边,他在后面追逐着这只快乐又绝望的人间精灵。但不知道为什么,李雯雯却如雾又如风,本来快要抓住她了,她却变为一点凉凉的柔滑丝缎,从他的手指间滑过,再抬头时,她又已经跑向了远处,回身遥遥地向他挥着手……他于时再次往前追去,但追着追着,他发现他迷路了,周围的草丛与树木间涌起浓浓的雾气,却不见了李雯雯,而且也听不到她的笑声,温特焦急地大喊起来,“雯雯!雯雯你在哪里?”心里泛起像雾般浓烈的绝望,他迷路了,在死亡森林里迷路了,他再也走不出去了,雯雯呢?再也无法和李雯雯相遇了吗?再也走不出去了吗……
他猛地想来,就看到了贺铃的脸,她红肿着双眼,眼睛里盛满了担忧,看到他醒来,忙哀哀地问了声,“翁特,你怎么样?”窗户里的阳光饱满而充足,他感到懒洋洋的疲累,但还是挣扎着起来,说:“我在哪里?”
李雯雯轻轻地一笑,看起来放心了不少,“你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居然不知道这是哪里吗?”温特于是四下打量了下,立刻知道这是诊所贺铃为他准备的房间,也就在这时候,他猛地记起了他晕倒之前的事情。心里又起了阵阵的战栗,像有无数只毛融融的蜘蛛爬在皮肤上一般地难过与恐惧。刹那间,他面色惨然,猛地抓住了贺铃的手,“莎丽?!那颗金色的沙粒,难道,她,她也不存在吗?或者她也会像小莎丽那样,忽然从我所有的记忆里渐渐地淡出?我的脑袋里关于她所有的回忆其实都是假的,她只是空气?”
贺铃摇摇头,眼里满是泪花,“我不知道。”
……
日子还是得过下去。温特对身边的一切都不会信任。不是不信任身边的事物,而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像是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似的,变得慵懒无力。他每天准时地去希文乐的紫须树餐厅里吃饭,却不大跟希文乐和雅雅聊天,偶而希文乐似乎很有兴致地对他说些什么,他也不想听。他不再那么好奇地想打听有关小镇中的一切。吃完饭后就到车里的床垫上睡睡,然后拿着铁锹去镇外的沙滩上挖克莱尔曾经指给他的地方,想把老悟被埋的车给挖出来。他其实并不太清楚有什么必要把这辆挖出来,或者他只想找到些比较真实而又亲切的东西。
克莱尔也去挖沙子,但与温特的目标不一样。他去挖那座沙丘,他知道温特的摄影机丢在了那里。
每次他都经过埋头苦干的温特身边,两人打个招呼,然后温特说一句:“咳!伙计!相机可不是车辆,那么小的东西你是挖不出来的!”克莱尔就回一句:“你如果能挖出老悟的车,我就一定能挖出你的相机。”温特说:“如果你真的能把相机挖出来,我就把那部相机送给你。”克莱说:“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许返悔哦!”诸如此类意思的对话,每天都以不同的形式重复一遍,两人就如同得到了什么类型的强迫症,如果有一天不把这话说一遍,心里就不舒服似的。
他们在沙子里寻找东西的时候,能够看到彼此的身影,在这样的天地里,都觉得彼此渺小。只是因为莱尔站在高兴,反而显得硕长了些。但这样的情景没有持续多久,忽然有一天夜晚,又刮了场沙尘暴。第二天两人早早地在镇门口见面,看着远处或平荡荡的沙滩,或起伏不定的沙丘,都是一阵长吁。克莱尔不确定地指着处地方,说:“那该不是你这么些天挖的地方吧?现在被夷平了似的,不知道算不算是前功尽弃?”温特指着那座小沙丘说:“那是你这么多天所挖的山丘吗?好像一夜之间,有点不一样了,你还能有信心找到那部相机吗?”
两人无奈地苦笑,但几秒钟后,又各自拿起自己的铁锹,往各自认为的标地走去。
就在这时候,被称为月亮之地的小镇里,却发生着不为人知的变化。
有一天,当温特和克莱尔再回到小镇里的时候,发现全镇都空荡荡的,本来宁静的小镇更加地宁静了,有时候,听不到一丝声音也是种很可怕的事。克莱尔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连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温特,你猜,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温特摇摇头,“还是你来猜,你对这里比较熟悉。”克莱尔自嘲地摇摇头,“没有谁会自称很熟悉这里的。”两人走在不宽不窄的巷道里,感觉两旁的墙壁里似乎透出死气沉沉的冰凉气息。温特说:“也许他们都死了。”克莱尔听了这话,吓得差点跳起来,“喂!你别这么说好不好?我才不会相信!”温特只是淡淡地笑,现在能够引起他注意与害怕的事情实在不太多,他心里的恐惧虽然如同发菜似地慢慢生长着,但却仍然保持着镇定。
两人经过木头小柯的木器店里,温特赫然发现木器店里空荡荡的,所有的木雕都不见了。
克莱尔也发现了这点,疑惑地往店中走去,“奇怪,木头小柯的店里从来都是堆满了木器,今天怎么是空荡荡的呢?”就在他要进入房间的时候,温特拉住了他,“不要进去!”克莱尔没有问什么,因为他看到了温特眼里的惊恐。他忙后退了两步,说:“快走!快走!去我的调香店吧!只有那里才让我感到安全。”温特嗯了声,暗想,可能回不到调香店了,因为他已经听到了怪异的吼声,还分辩不出从哪里传出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吼声很疯狂,就像那些围着猎物欢呼的土著人。
离调香店越来越近,那声音也就越来越大,克莱尔显然也听到了,脸色苍白地加快了脚步。温特紧紧地跟着他,并唤安卓拉也一起跟上来。“克莱尔,他们在做什么?是在举行什么祭祀的活动吗?”克莱尔说:“是的,但我猜你一定不想去看的。”温特说:“为什么?”克莱尔说:“这应该是血柳之魂的仪式,而且连木头小柯都参加了,那必须是个很特殊的人将要成为血柳之魂。”温特蓦地停住了脚步,“血柳之魂?难道是像小莎丽那样,被埋在沙子里做为红柳之壤吗?”克莱尔说:“没错,就是这样!”温特说:“这个仪式在什么地方举行?”克莱尔说:“你想做什么?”
温特说:“你快告诉我,我要阻止这种愚蠢的行为。”
克莱尔顿了顿,然后说:“如果你真的打算这么做的话,你才是个真正愚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