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后来他才知道,在他与自己的安卓拉狗狗亲密地对话的时候,他在镇上唯一能够信得过的男性朋友克莱儿上吊自杀死亡,连身体都渐渐地冰凉了。
当他看到克莱儿的尸体的时候,克莱儿已经被抬到了镇门外的沙丘下,全镇镇民们都前来送行,由阿曼宏举行了个小小的仪式,就有个戴面具的人上前,用匕首在克莱儿的心脏处挖了个洞,然后把红柳的种子种进他的心脏,以前一天克莱儿告诉温特的埋葬方法埋葬了克莱儿。因为他是自杀,而且还是男性,所以没有资格进入圣地边缘,只能在镇门外开拓新的绿洲。在埋葬了他的附近,还有几丛看起来快要枯干了的红柳。温特这时候才相信克莱尔的话,这里的每丛红柳之下,都有个伟大的灵魂。那灵魂必须就很伟大,但确实是每棵红柳下都有个灵魂的。
温特悲痛的心情无法形容,他听到自己嗓子里哽咽的声音,但他却没有流泪,而是遥遥地向克莱尔说:“像个男子汉的模样去吧!让你身体里的种子发芽吧!”
在这些沙丘周围,红柳丛并不多,但也不少,它们都干枯着,有人说它们都将活不过今年的冬天。但在温特的眼里,它们好像活了,整个沙丘上站满了人,他们都向温特招着手,像是在跟他问好,又像是在招唤他。温特激凌凌地打了个冷颤,无论怎样,他得承认,这并不是很美好的感觉。当镇民们经过温特这段时间挖得大坑时,他们都向坑中瞄了一眼,然后就木然地走过去了。也许他们已经忘记老悟的车是停在这里的吧?
温特郁郁地回到了诊所。
贺铃依然沉默着,她的面容上基本没有了笑容,神情木然。而莎丽则是很惊惧的模样,不敢看贺铃的眼睛。温特叹了口气,分别握住了二人的手,“贺铃,莎丽,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没有必要弄成现在这个模样,我真的很替你们难过,克莱尔死了,你们都知道了吧?”莎丽震惊地说:“克莱尔,他,他死了……”温特说:“是的。而且以后的祭祀可能会不再用女人,而是用男人。也就是说,小镇中的男人会被一个个地活埋……”莎丽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温特!带我离开这里好吗?现在就带我离开,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请求你快点带我走好吗?”
贺铃一直默然着,像没有听到温特的话,但是温特着重地跟她说:“是的,我会尽快带你们走,不会把你们任何一个留在这里……”
贺铃仍然是幅漠然的样子。
贺铃现在的样子,让他再次想起了李雯雯。关于李雯雯的记忆,实在是让他感到太深刻了,即使在沙漠里呆了这么久,她的影像却明常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好像她从来就在他的身边,没有离开过似的。如果说,贺铃只是因为要隐藏着自己的什么东西似的,不敢面对真实而将自己的周围布满淡淡的凉意,那么李雯雯就是因为她面对了真实的东西而变成一幅与世界决绝的冰冷模样。
温特永远也无法忘记,当他回到别墅的时候,发现李雯雯坐在一片雪白的废墟中。她没有哭,她只是冷冰冰地把那张白色的床给折了,只用一把小小的剪刀就把那张床给折成了碎片,她的手被割破了,点点的血迹滴在白色的废墟中更显得鲜艳夺目。温特很理智地没有去心疼自己的床,而是第一时间握住了李雯雯的手指,小心地查看她的伤处,同时表现得很痛心地问李雯雯,“到底出了什么事?干吗把床折了?床折了也就折了,你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在温特的印象里,贺铃永远都是干净而清爽的,这几乎就是她其质如水的根本表现,但是现在,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而且沾了些白色的丝线。
李雯雯把其中一片破碎的白拿起来,以一种令人害怕的缓慢递到温特的鼻边,幽幽地说:“你闻……女人的味道……”
温特的心猛地沉下去,像陷入流沙无法自救,他愣了下,接过了那片白,沮丧地跌坐在地上,“我就知道,瞒不了你多久的,可是雯雯,请你真的相信我,我爱着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李雯雯露出淡淡的自嘲的冷笑,默默地站了起来,像被抽掉了所有的精神骨似地,无力地往门外走去。温特心情混乱,却明白绝不能让李雯雯走出房门,在她就要走出房门的时候,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李雯雯的身体,“雯雯,你不要这样好吗?我发誓以后除了你,休想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走进这栋房子,也休想,休想爬上属于你和我的床……”温特记得他也曾这样地留住过蓝紫,在他的心里,这两个女人是失去哪个都不行的,而这两个女人也是依靠他的爱情而存活的。温特吻着李雯雯的头发,“请求你,请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失去你,我就失去了全部……”这么俗套的话,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女人面前说过,他甚至认为,会这样留住女人的男人是最无能的女人,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不知不觉地这样做了。
没错。在李雯雯的面前,温特可以做许多曾经没有做过的事情,甚至连那些想也没有想过的事情,都会不知不觉地做出来。在李雯雯构建的纯粹的世界里,他时时地能够感觉自己灵魂驿动,感觉到它似乎正在生与死的矛盾交替中浴火而战,就不定哪天就可以浴火重生。他甚至流下了眼泪,“雯雯,请你相信我,我是爱你的,我只爱你一个人……”他用自己的指头抹了滴眼泪,慢慢地伸到了李雯雯的面前,将那湿湿的感觉轻轻地放在李雯雯的唇边,“你尝尝,男人的眼泪,是什么味道,它值得不值得你留下来……”
李雯雯忽然发出荆棘鸟似地悲鸣,捂着胸口倒下了,她的嘴角挂着丝血迹,绝美的脸庞苍白如纸,而她的眼睛里,却带着浓浓的留恋,她的指甲几乎陷入温特手里的皮肤里……
……
温特用力地抓住了就要离去的贺铃的手,“贺铃!”
贺铃站住了脚,温特说:“请你说话好吗?我向你保证,我愿意接受你所有心目中真实的想法。就算你想杀人,你想杀掉所有的人,就算你心目中有最阴险最卑鄙的想法,我都会接受。你就痛快地说话,无论什么话,都不会让我改变我曾经对你有过的印象,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值得男人付出真心的女孩,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好吗?其实莎丽的念力未必能够影响到你是吗?莎丽说你完全抵抗得了她的念力,贺铃,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肯说话?你难道真的那么怕面对真实的自己吗?”
贺铃冷冰冰地甩开了他的手,固执地往门外走去,留给温特漠然的背影。温特说:“对不起!贺铃,真的不对不起!我没想到,因为莎丽,你会这么的难过……”
莎丽盯着温特的眼睛片刻,温特才豁然惊醒,“莎丽,你,你怎么啦?为什么盯着我看?”
两股细细的泪水从莎丽的脸上流出来,“你爱上了她。”
温特说:“你说什么?”
莎丽说:“你爱上了她!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你爱上了她!我知道,你们曾在一场沙尘暴中紧紧地抱在一起……你一定是在那时候爱上了她是吗?因为她用她的生命保护了你是吗?而且,你看到过她的身体,你看过她身体的每部分,你还细细地抚摸过她,你,你……”温特惊异地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莎丽说:“你以为,我与贺铃真的可以和解吗?我几乎每天都会看到这些画面,你知道吗?当我做为一个外人感应这些画面的时候,我觉得它们好美,好美……我知道,她也爱你……”
温特说:“她,她常常想起这些吗?”
莎丽咬着唇点点头,扑在温特的怀里,“我好怕……温特,你不会丢下我对不对?向上次老悟那样地丢下我对不对……”温特说:“对,我们死也会在一起的,我不会丢下你的……”
安抚好了莎丽并将她哄得睡着,这才轻轻地走出房间。贺铃就呆呆地坐在那张桌子旁,因为两个房间只隔一道门,温特有理由相信贺铃可以完全地听到他与莎丽之间的对话。温特说:“你到底想怎么样?”贺铃微微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温特。温特的心刹那间又软了下去,他蹲下身,以便可以让贺铃更容易地看到他的面容,他说:“我知道莎丽的念力对你并不起作用,是你故意让她看到那些画面的对不对?”贺铃漠然地看着他不言不语。温特无奈地说:“贺铃,莎丽独自在那片枣林里生活了四年你知道吗?四年是多么的漫长,寂寞,孤独,无助,真是难以想象,她到底是怎么生存下来的。现在,她终于回到了这个小镇,这个只想把她献给血柳之神的小镇,她内心的失望痛苦与不安全感,你能理解吗?”
贺铃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的眼睛里涌出泪光,可她固执地不让泪水流下来,并且扭过了脸,不去看温特的面容。
……
除了尽快挖出老悟的车,或者是修好自己的车,几乎别无办法。温特开始没日没夜是干活。有时候甚至劳作到午夜,月亮高挂空中,世界明亮的让人惊异。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夜晚也是可能这么亮的。这与用各种路灯照亮的黑夜绝对是完全不同的性质。路灯下有阴影,而在沙漠里的月光下,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是明亮的。如果有阴影,那就是他和安卓拉的影子。看到这两道拉开的影子,他心里又掠过那晚在拐角处墙壁上看到的影子,心脏微微地颤了下,他扔开铁锹,打算休息片刻。
他看着安卓拉的眼睛,这眼睛里似乎有着无数的秘密,他怎么也看不透的秘密。其实狗与人类的区别可能在于,狗在人类的面前是有秘密的,即使再通人性的小狗,也可能在什么它独有的角落里,自私地防患于未然地藏下一小块肉骨头,而人类可能永远也找不到这块肉骨头,因为它是绝不会告诉人类的。但是人类在它们面前,却是没有秘密的,有部恐怖小说里甚至说狗可能知道主人的电脑秘码,银行密码,如果它们能够直立行走并且想实行盗窃的话,它们可能让它们的主人一夜之间成为穷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