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等到第七天的时候,温特是真的开始着急了。其实在初时,他并没有想带着莎丽离开这里的想法,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就有了种非做不可的冲动。而且她没有理由七天都不出现啊?他带着安卓拉,再次来到酒吧,安卓拉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寸步不离,似乎是预知了什么危险似的。温特也紧紧地提起了自己的心,好在这次终于见到了酒吧老板,她是个矮个子的胖女人,腥红的嘴唇,庞大的胸和尖细的小脚,穿着中式旗袍,指间有粗大的烟卷。她叫辛美丽,表现看来,是与温特同样的黄皮肤汉族人。
辛美丽听了温特的问询,很奇怪地看着他,“莎丽?什么莎丽?我们这里向来就没有衣侍应的习惯,更没有一个像你描述中的美丽女人。”温特像被谁迎头给了顿闷棍,他稳定了下自己的情绪,保持着向来绝佳的风度,“辛老板,你是在开玩笑吧?我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是她给我倒的酒,我们还坐在那张桌子上聊了会儿。”说着,他指了指靠窗的那张桌子,此时有两个戴着毡帽的男人正在那里喝酒,完全没有注意到辛美丽和温特的谈话。辛美丽的唇中迸发出一阵哧笑,“那天啊!恐怕是你发癔症吧!我们都看见这位从外面来的新客人,独自坐在桌前含情脉脉地看着空气,噢,说实话,你确实是个很英俊的男人。”辛美丽说着还抬手抚了下温特的脸颊。温特尴尬地微微把身子往后仰,像是被突然侵犯到的少女般不自在。辛美丽又发出咯咯的笑声,抛给温特并不高明的媚眼,一扭一扭地走开了。
身后传出不高不低的哄笑声,回头扫了眼,发现果然有许多人像看着怪物似的看着他,好像他真的是个有着神经病曾经对着空气放骚的男人。他愤懑地走出了酒吧,发现教堂里的门口涌出许多人,他们应该刚刚唱完经,都默默地往回家的路上走着。其中有两个可爱的双胞胎姐妹花,她们都有着金发的头发,而且发式一模一样,都在脑袋偏左的地方扎了只可爱的格子蝴蝶结,穿着公主裙和小红鞋,白色的袜子一尘不染。她们大约只有九岁,但是脸上的神情高傲不已,仿佛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她们高贵的女孩子了。唱经的人群中,就只有这两个孩子。
温特暗想,无论孩子是多么的高傲,她们说谎的机率都应该比大人小些。
在这对双胞胎姐妹花经过他的身边的时候,他把那枚硬币抛了起来,硬币在阳光下滑出道金色的光亮,果然吸引了双胞胎姐妹花的目光,两人都停了下来,露出了与年级相称的好奇。温特努力展现出自己最大的亲和魅力,笑着说:“两位可爱的公主,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能把硬币抛得这么美丽?”两位女孩互相看了眼,并不说话,温特蹲下身子,向两位女孩展示了这枚珍贵的硬币,据说这枚硬币是当年海盗王配戴的幸运币,是当时他花了大价钱竞拍得来的。这时他打算把这枚特别的硬币送给这两个女孩,“你们认识莎丽吗?在酒吧里工作的那个美丽大姐姐,如果你们能告诉我,她在哪里的话,我就把这枚硬币送给你们。”
两位女孩又互视了对方一眼,然后齐齐地看向温特,温特觉得有机会得到关于莎丽的消息,进一步问道:“你们快告诉哥哥吧!如果你们能提供有关莎丽的消息,哥哥保证让你们看到更多的神奇东西。”
但是两个女孩子还是不说话。
温特压抑着心中的焦急,装出失望又苦恼的模样说:“唉,难道你们不肯告诉哥哥吗……”看到他这么可怜,两个女孩稚嫩的脸上终于有了种怜悯神情,接着她们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温特于是定睛向她们的嘴巴看去,她们向他张开了嘴巴。温特发现她们黑洞洞的嘴巴里,居然没有舌头。这两个可爱的女孩子居然没有舌头?!这就像是艳阳天下忽然降下层阴森森的冷霜,温特不由自主地往后跌坐在地,两个女孩怔怔地看着他,大约过了两秒,她们手牵手离开了温特。温特这才慢慢地站了起来,忽然为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到羞愧,她们只是两个可怜的不能说话的女孩,自己的表现可能是伤害了她们。他想把那枚硬币送给两位女孩,做为自己对她们的补偿,但是这时候,两位女孩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
小镇的墙壁和路都是由磨平的石头建成的,在初夏的日子里,走在这样的小镇里,就像走在干锅蒸笼里,有种难以排遣的燥热和烦闷。温特抚摸着两边的高墙,因为墙壁上落满了细沙,如果不是真正地摸到,一定会以为这些房子都是沙子制成的。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他的脸上慢慢地流出了汗水。他开始往镇外走去,没有建筑物的阻挡,风可以直接刮到他的脸上。他需要一点风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下。
回到车里,正看到短签正兹兹地往外打着字。他连同前几天的一起抽出来,只见每个短签上的内容都一样,都只有一句话:“你在哪里?我每天都在到处找你。”落款当然还是李雯雯。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想念李雯雯,他的心思都放在了莎丽的身上。毕竟,比起莎丽,李雯雯实在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不但有钱有闲,可以让她把事情都用在无聊的事情上,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可以上天入地。但是莎丽,即使想要离开这个小镇,都需要借助别人的力量。这是多么大的差距?想到这里,就不由地更加着急,莎丽到底去了哪里呢?为什么她不顾一切献出身体,让他带她走,但是现在她却不见了呢?他看着安卓拉,把从商店里买的肉干拿了条正在盘子里,“安卓拉,我尊敬的小女孩,快吃吧!我们可能要忙阵子了,我觉得这个小镇很奇怪,也许你会说,我们现在离开吧,远离莫名其妙的危险。但是怎么办呢?我已经答应了莎丽要带他走,我不能够说话不算数……”
安卓拉似乎明白他在说什么,美丽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他忽然就感动的想哭。这是对多么善解人意的眼睛啊!
其实他选择独自离开而不是带着李雯雯一起离开,就是因为李雯雯有双这样的眼睛。他觉得李雯雯与他之间的爱情,最多不超过五分钟,就是他们决定一起撞向山壁的那五分钟。那是短暂而漫长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几乎创造了最完美最惊天动地的爱情。可是,他们一起放弃了这种创造,回归到平淡的人间来。在人间,即使再惊天动地的爱情,也将变得庸俗不堪。其实就在李雯雯说出“我们来场恋爱吧”的时候,他们的爱情已经结束了。只是李雯雯犯了所有女人都会犯的傻,她没有悟透这点,所以至今还为这五分钟的爱情而烦恼着,坚持着。
他与李雯雯的第二次接受,是在死亡森林里。这是温特提议的。他那时候正徘徊于茫然之中,觉得只有接近死亡,才能够找出最原始的生命形态及最原始的自己。他想从死亡的气息里找到些真正属于人类的东西。那段时间,他就像个不入流的哲学家,苦苦地思索着生命的意义。在李雯雯打来电话约他见面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还有个同病相连的伙伴,她肯定能够明白他的心。于是他们约在死亡森林。他们没有开飞机,也没有开车,他们穿着最普通的休闲装,没有准备水和食物,就这样走进了死亡森林。大约进入森林三公里的地方,他们发现了一具尸体。确实地说,那还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尸体,因为那个人的脖颈正吊在一个圈套里,她的双手在空中痛苦地乱抓着,身体因为肺部缺氧而像被丢上岸的鱼儿般挣动着,她还没有死,她甚至看到了李雯雯和温特,眼睛里掠过丝非常复杂的求生欲望……
李雯雯马上就往那人跑去,“快点!我们要救她!”温特拉住了李雯雯的手,“如果她选择了死,而我们给了她生,那么在她的余生里就会不断地重复这种死亡,与其让痛苦延长,不如就这样让她离去吧!”
李雯雯听了温特的话,像被催眠似地痴望着温特,乖乖地站在了温特的身边。他们亲眼看到那个瘦弱的女人在绳套里挣扎,直至完全死亡。她的身体轻轻地晃荡了很久都静止,她的眼睛始终都睁开着,眼睛里残存着最后的怨恨,仿佛在埋怨温特和李雯雯的见死不救。这整个过程都被温特用摄影机记录下来。然后刻制成录像带给了李雯雯。不过这些事并不是当时做的,当时李雯雯只是在又惊又怕,又喜又怒的复杂情绪中努力地稳定着自己的呼吸,温特的唇贴到她的唇上时,她的身体颤抖的很厉害。
他感觉到她的唇的冰凉和软糯,还有丝甜馨的味道。
李雯雯的脸上流下了惶恐的泪水,“她死了,我们是杀人犯……我们是杀人犯……”
温特把李雯雯脸上的泪水全部吻进自己的唇里,吞咽到胃里,他觉得李雯雯很傻。又有一个灵魂按照自己的方式与意愿,完成了生命里最伟大的艺术,这应该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他亲吻着李雯雯的耳垂,五指插进她的头发里,让她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另一只手摸进了李雯雯的衣服里,她的身体也是冰凉的,她像是生长着潮湿环境里的植物,每寸肌肤里水份充盈而湿润。温特觉得心底深处的欲望忽然被唤醒,身体也跟着积极地响应,呼吸变得灼热,李雯雯似乎受不了他的滚烫,闭起了眼睛,身松了身体,将自己整个地力量撤去,将心与身都交给了温特。温特看着这个垂死般的生命,眼睛里的柔情越来越浓,他像摆弄着脆弱的婴儿,慢慢地脱去她的衣服,他又一次完成了生命最痛快的洗礼……
李雯雯似乎是晕死过去了似的,全身都软绵绵的。她的脑袋枕在温特的胳膊上,长长的黑发有些凌乱地铺在地上。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她的脸上,她觉得有阴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了另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上蒙上了淡淡的雾,但眼中的怨恨像穿破那层雾直接到达李雯雯的心底最深处。李雯雯啊地惊叫一声,坐了起来。温特懒懒地把她重新拉入自己的怀里,“怎么啦?”李雯雯看着头顶的尸体,“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