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喊一声,滚倒在地。
就在这时候,阿曼宏向身后的镇民们微微地使着眼色,镇民们于是齐齐地举起武器,向安卓拉打去。
安卓拉对着温特汪汪地叫了两声,温特捂着脑袋躺在地上,看到安卓拉的眼睛里又流出眼泪。他想站起来阻止这场杀戮,但剧烈的头痛使他爬起来又倒下去,倒下去又爬起来,最后他对着已经非常危险的安卓拉大喊:“安卓拉!跑!快跑啊!”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看到安卓拉从人群缝隙中探出来的目光,目光中有着他永远也看不明白的东西,他只觉得心里有根弦,崩地断了……
……
他又看到了李雯雯。
李雯雯很美丽,美丽的就像仙女。她的乌黑的长发静静地铺开在她的身子下面,她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眼睫毛在灯光下晕出一点阴影。他一直盯着那对眼睫毛看,不肯离开她的棺材。后面的要瞻仰遗容的人有些急了,仪式都是有相当精确的时间安排,怎么能够让一个失态的年青人如此耽误这些宝贵的时间呢?要知道这可是做为人类,李雯雯最后一次被人类强迫着去按部就班地做事情。后面的人推了推温特,“唉!快点!”他的低吼声似乎刺激了温特,他猛地回头瞪着这个催他的人。后面的人被他瞪得往后退了步,愤愤不平地看向李雯雯的父母,李雯雯的父母木然着,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这个景象。温特推了把身后的人,接着又推了把,那人于是回推了温特,温特倒在棺材之上,眼睛里充了血,猛然间,他变了,变得像个野兽,对着所有人大喊:“你们滚!你们滚!你们平什么这样看着雯雯?她没有死!她喜欢安静,她要一个人呆会,她不要见你们这些可恶的人……”
他紧紧地抱住棺材。
棺材并不大,虽然它很精致,即使盖上棺盖,人们仍然能够看到李雯雯绝美的沉睡容颜。
其实他并不明白,他与李雯雯之间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爱情。或者,那又根本不是爱情,只是两个都不愿活在人间的生活中的人,相互地依靠着。但这又可能是爱情,而且是种很特别的爱情,也许已经有许多人体验过,但对他和李雯雯来说,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新鲜的绝不会有第二次的那种。是的,那朵花谢了,那朵花随风而去,那朵花永远不会回来了。温特被李雯雯的爸爸派了人拉开李雯雯的葬礼现场,把他扔在大门口,他于是就像摔坏了的货物,静静地爬在大门口。他觉得自己的眼泪流出来,混入了芬芳的泥土中。他忽然想到了他曾经对李雯雯说过的诺言,“如果你死了,我陪你死。”他想他是做不到的,他那么害怕躺在那个小小的盒子里,他胸口的空气像被抽空了似的难受,他于是翻了个身,看着绽蓝的天空,长吁了口气……
李雯雯死了。
李雯雯终于死了。
那晚,他回到了蓝紫的公寓里,房间里静静的,光线很暗,不知道什么时候,蓝紫喜欢上了这种黑色的窗帘,她把白天也弄得跟夜晚似的,喜欢在房间里点上腊烛。她不看电话,不接电话,自己弄吃的,自己独自吃完自己弄的东西。像个原始人那样生活着,没有任何娱乐,她已经等了温特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如同一万年那么长,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在这种等待中渐渐地离体而去。温特看到蓝紫,不由地吃了一惊,她看起来非常不好,整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显得非常饱满,皮肤变成,皮肤下面似乎不是血肉,而是种不明液体,并且马上就要从哪里破体而出。
他有力无力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蓝紫。
蓝紫不敢动,她站在他的目光中,不敢稍有移动,害怕因为她的移动,他的目光就要离开她。
整整两个小时。蓝紫没有说话,温特更没有说话。大约又过了两个小时,蓝紫听到温特长长的叹息。接着,温特站了起来,往门外走。蓝紫挡在门口,“天已经黑了!不如留在这里吧!”
温特走到窗前,哗地把窗帘拉开,“天还是亮的。”
蓝紫愣住了。
天真的还是亮的,虽然已经是下午时分,太阳夕斜,看起来马上就要支撑不住而掉入到地平线以下,但天确实还是亮的。在这样的亮光中,蓝紫觉得温特的脸看起来更加眩目,不真实似的,就像信号不好的电视,所有的画面都会在下一秒变成白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蓝紫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温特抬手,替她擦去了眼泪,但他仍然没有说话,他现在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选择题,而这个选择题将改变他的一生和她的一生。蓝紫哭着说:“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问我原因?”温特想着,这个已经不重要的,事情都已经成为事实,有必要再问原因是什么吗?更重要的,他不想承担这种原因的压力,他当然知道这个原因只能是从自己的身上出去的。
他终于对蓝紫说了句话:“事情暂时被雯雯的爸爸压着,他让我解决这件事,他认为我应该给她的女儿一个交待。所以,这一刻你的生活还是老样子,你可以继续过你的日子。”蓝紫说:“那么下一刻呢?下一刻会怎么样?”温特摇摇头,蓝紫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知道他说的是“我不知道。”还是代表了一个结果,就是“不”的结果。温特说完,就走出了房间,蓝紫愣了会儿,就往阳台跑去,从阳台上看下去,温特似乎也在阳台下停留了片刻,他仰头往上看着,但最终,他还是决定离开这里。蓝紫在阳台上喃喃自语,“我有爱情,我有完整的爱情,我有着最完美的爱情……”
温特回到了自己的别墅,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有床,没有沙发,没有电视,没有书架,什么都没有。
但是这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属于李雯雯的味道,虽然李雯雯的身上总是淡淡的。她不用香水,她说再淡的香水对她来说都太浓烈。温特知道她为自己的味道而自豪,他相信她自己也能够闻到自己的味道,那是一种,纯净中带有一点甜香的女人的味道,就好像某种清新凉爽的婴儿油。那晚,温特在房间里请李雯雯跳舞,他们在没有音乐的房间里踏着有节奏的节拍。他看到李雯雯含着笑,不是那种勉强的带着说不明白的阴冷的笑,而是幸福阳光的笑容,她看起来比以前更加的漂亮,而且她的皮肤不在冰凉,而是像蓝紫似的,带着让人产生遐想的火似的热度。她单薄的身体因为这种热度而微微地饱满了些,让人觉得她一定是个健康又聪明的女孩,她喜欢的运气可能是沙滩网球之类的,也有可能是羽毛球。
温特跳着跳着,就倒在了地上。
然后,天亮了。
爱情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比如温特和莎丽,温特不确定自己和莎丽之间有没有爱情,但他却清晰地记得他们初见的那天,在沙丘上爱爱的经历。那时候,他觉得这个像金色沙粒的女孩简直就是女神,她从遥远的天边走来,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又要走回遥远的天边去。曾有段时间,他因为她的失踪而那样的沮丧,以至于没有把握最佳的离开时间,不顾一切地要把她找出来。但是找出来以后呢?这以后呢?
他想着这以后所发生的事情,她企图用自己的念力控制贺铃,让她说出她真实的想法,贺铃却用自己强大的抑制力反控她,但最后,仍然是莎丽嬴了,赢得让温特那么难过,而贺铃去不知去向。
温特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就见老赛走了进来。
他看到温特已经醒了过来,就坐在他的身边重重地叹了口气,“兄弟!对不起,我帮不了你的忙。”温特已经记起了自己倒在地上之前的事情,问:“安卓拉呢?它怎么样了?”老赛说:“它跑了,但它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有可能已经死了。”温特觉得自己的心有些麻木,但他的身体却猛地弹了起来,“它跑了?它还没有死?!我要去找他!”老赛重重地把他推坐在床上,“没用的,即使你找到它,仍然救不了它!镇民们不会放过它,它跑入沙漠里又是死路一条,所以,你不要再为它费心了。”
温特用力地摇了摇脑袋,头还是很痛,他无力地拍拍这颗不中用的脑袋说:“老赛,你告诉我,我是不是有病?我觉得我可能有病,我现在才发觉原来我在进入沙漠之后忘记了许多东西,不,也许在那之前我就忘记了,但是它们在某种契机下正在慢慢地恢复,我发现我有很沉痛的记忆。”老赛正要说什么,阿曼宏走了进来,看到温特醒了,他略略地放心了些,说:“你几乎睡了一整天,我真担心你醒不过来了。”温特从床上忽地跳下来,几乎跪在地上,“阿曼宏先生,请你帮帮忙,让镇民们不要再追杀安卓拉好吗?我不能够失去它!”阿曼宏摇摇头,说:“有些事情并不是我能够做主的,大多数人的意见才是真正可以左右人们行动的东西,请恕我爱莫能助。”
温特绝望地说:“或者,这不是真实的?”
他现在已经把现实和自己的记忆还有幻想混淆了,他现在本能地希望自己是在做梦。又说:“阿曼宏先生,你是主教,你是不能够撒谎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是在做梦,还是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呢?”
阿曼宏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年青人,你病了。”
温特说:“是的,我病了。”
阿曼宏说:“或许,贺医生可以帮到你?”
温特听了,蓦地一怔,“贺医生不是已经死了吗?”他同时把目光转向老赛,说:“木头小柯说,贺铃医生已经死了。”阿曼宏说:“也许他只是想让你愧疚吧,贺铃并没有死,现在就在诊所里。”温特心情复杂地说:“真的吗?”阿曼宏说:“我是从来不说谎的。”温特想了想,继续问:“那么木头小柯呢?他是不是活着?”阿曼宏说:“他现在在贺医师那里养伤。”温特又说:“莎丽呢?”阿曼宏说:“莎丽的尸体在圣地里,她死了以后,我们没有那动她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