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特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本来死了的贺铃,在他基本要接受贺铃死亡事实的时候,却知道原来贺铃还活着。而本来活得好好的莎丽,却这么突然地死去了。他说:“我可以把她带回诊所吗?”阿曼宏说:“当然,因为我们要离开这里,没有人再愿意举行魂归血柳的仪式,正有些发愁呢,也许你可以妥当处理她的尸体。”温特听了,也不知是悲是喜,木然地走出房间,独自穿过木头小柯阴森森的房间,进入了圣地。最后,在镇们民准备的物资堆前找到了莎丽的尸体,沙子覆盖了她的脸,她的身体,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她的身下有片紫红色的沙,温特无意间发现有些红柳的种子散落在那里,不知道这些种子以后会不会长出来呢?这层薄莎使莎丽的身体变得很蒙胧,也几乎就掩盖了她身上的伤口。
温特把莎丽抱了起来,沙子从她的身上簌簌地落下来。他努力地记忆与莎丽最后一面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他很绝望地发现,他与莎丽的最后一面是不欢而散的。
生命如此无常,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有些事情,只有面对面才能说清楚,他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到贺铃的诊所后,看到诊所的门关闭着,他把莎丽暂时地放在一边,咚咚地敲门,门打开了,果然就是贺铃,她仍然穿着她平日里喜欢穿的小套装,嫩黄色的裙子,奶白色的小西装,头上很自然地扎了个短短的马尾。见到温特,她有刹那间的惊愕,接着就露出了笑容,“咳!外来人。”
她的这声招呼让温特即感到亲近又感到陌生,说不出的复杂感觉。温特的嗓子干哑,“咳!贺小姐!”贺铃咯地笑了起来,“进来吧!干什么站在门口。”说着就要拉温特进房间,温特固执地没有动,贺铃的笑容渐渐敛去,“外来人,你怎么啦?”温特的嗓子哽咽了下,他心酸难过,又夹杂着丝开心,他心中五味陈杂,连自己都分不清是欢喜还是快乐还是痛苦还是悲忧。他说:“你,你终于肯说话了。”贺铃歪了歪脑袋,深吸了口气又呼出来,“是啊。”温特将目光转到了莎丽的身上,他是救了她,但他还是没有让她活下去,她现在已经死了。贺铃也在这时候才发现了躺在地上的莎丽,惊讶地低呼声:“啊呀!她怎么啦?”
温特说:“她死了。”
贺铃这时候也明白温特为什么这么难过了,“噢,外来人,真是很不幸……”
温特说:“听说木头小柯在你这里养伤,所以我把莎丽也带来了,我想让木头小柯面对着莎丽告诉我,清晨的时候到底发出了什么事。”
贺铃犹豫了下,说:“好吧。有些事总得有个结果的。”
温特把莎丽抱了起来,“你不介意我让她进房间吧?”贺铃摇摇头,“当然。”温特就把把莎丽抱到他曾经和莎丽都住过的房间,里面一切依旧。温特把莎丽轻轻地放在了火炕上,她的周围立刻显出一圈沙子来。温特说:“她必须得洗洗,这沙子掩盖了她淡金色的肌肤,她一定很懊恼。”贺铃同情地看着温特说:“她已经死了,她不会再对任何事感到懊恼了。”温特蓦地回转头,盯着贺铃说:“木头小柯呢?他在哪里!”贺铃机械地往隔壁的房间看了眼,然后问:“你想干什么?”
温特说:“我要问问他,他为什么杀了莎丽?还要嫁祸于安卓拉!”
贺铃说:“不行!他现在昏迷不醒,你不能够见他!”
温特的瞳孔渐渐地缩小,“真的吗?”他现在有些不相信贺铃,这种不相信就与他在某一天,忽然发现贺铃原来即是李雯雯又是蓝紫,又是贺铃的时候一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他猛地推开贺铃,就往贺铃的房间走去,贺铃追上他,在他就要推门的时候,贺铃站在了门口,并死死地挡在门口,“木头小柯是我的病人,我不管你与他有什么纠纷,但我不能在这里让你动粗杀了他!况且这太不公平了,他昏迷不醒,根本没有办法保护自已,你趁人之危则是无耻的行为。”
温特说:“谁说我现在要杀他?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象你所说的那样还昏迷着,如果他真的昏迷着,我不会打挠他的!”
贺铃冷冷地说:“你已经打挠到他了!现在我请你,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去,否则我有权赶你离开诊所。”温特骨子里的执拗也发作了,加上这两天烦心的事情太多,而自己又不能够分手处理,搞得他烦乱不堪,于是把贺铃猛地拨开,“滚开!”他一脚踢开门,房间里的情形一目了然。也是个火炕,房间布置的基本与莎丽所在的房间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两个关闭着的木头柜子。令他诧异的是,火炕上躺着的,不是木头小柯,居然是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她的面孔白晰,看起来还很年青漂亮,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丝毫不知道温特走了进来。贺铃见无法隐瞒了,狠狠地瞪了温特一眼,“现在你满意了!?”
温特说:“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木头小柯……”
贺铃没有说话,温特蓦地见到火炕的另一边堆放着几件衣服,正是木头小柯平日里所穿的衣服,还有那种标志性的小斧头,温特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低声惊呼道:“她,她,她……”贺铃说:“没错,她就是木头小柯!”
温特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铃还没有说话,他又想起一件事儿,说:“对了,那天我去沙丘上找你,前面走着个臂上挎着篮子的女人,应该就是她!”
贺铃说:“不错。就是她。”
温特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这两天,她的脑袋疼得很频繁,他用拳头狠狠地砸着自己的脑袋,贺铃诶了声,抓住了温特的手,语气也忽然恢复了平日里的和气温柔,“别想了,不要这样对待自己,你先跟我出去,我自然会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着就把温特拉出了房间,想到另一个房间里停着莎丽的尸体,他们只能在贺铃平时给镇民们看病的房间聊聊。贺铃说:“木头小柯是女人。”温特说:“我知道。可是我奇怪的是,她为什么要扮成男人?而且还扮得那么象,那么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铃说:“那你知道不知道月亮之地血柳神的事情?”
温特哦了声,有些恍然大悟地说:“如果不扮成男孩子,很可能被做为培育红柳的血柳之魂而活埋了是吗?”
贺铃说:“不错。很多年前,他的妈妈就被这样的仪式所害,他的妈妈被活埋的时候,他只有七八岁,从那时候开始,他的爸爸老柯就把她打扮成了男孩子,而且让她吃尽了各种苦头,完全当作男孩子养,并且老柯有意无意地告诉全镇人们,小柯是个男孩子,时间久了以后,大家真的忘记她其实是个女孩子的事实,承认了她是男孩子,从此,她就以男孩子的身份生活在这个小镇上。而且老柯用精湛的手艺为他雕了许多个面具,戴在脸上看起来就跟真的似的,完全掩盖了她是女孩子的事实。最后,老柯用自己的头发和木料制作了大胡子面具之后,告诉小柯他要去寻找木头,可能要去更远的地方。老柯在那次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从此老柯木器店就变成了小柯木器店,小柯继承了她爸爸的手艺,成为镇上唯一的木雕好手。”
原来是这样。其实原因很简单。
温特想到他刚刚来到镇里,就与木头小柯发现过冲突,后来有次,他在木头小柯的房子里受到了惊吓,木头小柯曾把自己的衣衫解开,露出她属于女人的胴体。当时他只觉得木头小柯这个人实在诡异的很,怎么能想到她其实本来就是个女孩子。想到这里,反而脸也红了,这层面纱一揭开,现在再回忆当时的情景,就不是诡异恐惧,而是莫名的暧昧,如果那时候不是自己被吓住,可能会……他的脸又红了起来,做为雄性动物,有时候确实生理方面的问题控制了他的脑袋。贺铃说:“可能因为同时女孩子,再加上我是医生,她有些女性的病痛,难免地要找我帮她,所以我才知道这件事。在我告诉你之前,全镇的人们也只有我与她两人知道她是个不哲不扣的女孩子,直到前几天,主教说不再只用女人祭血柳之神,她才忍不住以女人的面目到沙丘那里去看我。”
温特说:“原来那天,你果然就在沙丘后。”
贺铃说:“是的。”顿了顿,她接着说:“实在有许多秘密不能够提前说出来,你能理解那种痛苦吗?为别人或者是自己守着若干个秘密。当时我受莎丽念力的干挠,不能够控制自己的嘴巴,我害怕我一不小时说出了自己所知道的秘密而害了不相关的人,所以才在那么虚弱的情况下躲到沙丘那边去,因为我知道沙丘那边,除了木头小柯没有人愿意去那里找人的。”
温特说:“可是我去了。”
贺铃说:“可是我与你之间,就与你与我一样,我们相互不能够信任,所以我只能躲着你。”
温特想到那段时间贺铃所受的痛苦,很愧疚地说:“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很多苦。”
贺铃说:“我还好。我没有想到的是,莎丽她……”
温特说:“这件事不能怪你,起初就是她做错了。我想不通的是,安卓拉为什么要咬她,当时木头小柯就在现场,我相信她能够告诉我真相。”
贺铃说:“动物不能够完全洞悉人类心里在想什么,人类何尝又能够知道动物们在想什么呢?我从一本老悟曾经过过来的书上看到有关狂犬病的事情,我想安卓拉可能患了那种病才会乱咬人。”温特吃了一惊,但是仔细地想了想,他又说:“不会的,安卓拉怎么可能乱咬人呢?它也没有患病,我见到它的时候,它伤得很重,分明就是被人打的,它肯定是为了保命才伤害她们的。”贺铃微微地露出些笑容,“你说的她们,是指莎丽和小柯?可是小柯比安卓拉好不了多少,她差点就死了,还有莎丽……说到底,你现在知道其实小柯与莎丽一样都是柔弱的女孩子,怎么会无端端地惹那只大黑狗呢?”贺铃不再呼安卓拉的名字,而直接叫它大黑狗,可见她的内心里,也是把安卓拉当做凶手的。“你——”温特无从辩解,气休休地说:“反正我知道安卓拉绝不会随便咬人的,等到木头小柯醒来,自然一切真相大白!”贺铃说:“真相大白又怎么样?如果不是安卓拉无端端地咬人而是木头小柯或者莎丽无端端地打它,那么它就可以平反,继续跟大家生活在一起吗?”贺铃冷笑说:“你不要再这么天真了!说到底,它只是只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