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孩子，仿佛能够看见这个孩子清澈的微笑，她便知道，那是她的所有。
等到第七天渐渐如同潮水般地过去，她的眼睛奇迹般感觉到有光和空气细微透进来，以及模模糊糊地看见东西。
绮阁看见墙角有兰花，淡定地诉说着芬芳，清莹的雨露沾在上面，她从床上站起来，用手捧着花朵，她知道那是欧阳溯留下来的，他走了，那是对他们感情的一个尊重。
他留下了字条，只是说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去想一些事，可能几天之后就会回来，可能会去一年，可能十年，亦可能永远未归。
这里，终究不是他该留的地方。
离开便是如此肆意，但是明确，每个人都应该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把那些花瓣全部一片片地撕下来，在心里忍住的是泪，还有情感。她让宫女把那些零碎的花瓣都弄干净了，一个人躺在床上绣着荷花。
她只是想让自己停顿在某个时间，暂时麻木，只是她亦知道，时间从来不懂得停留。
她去了翊坤宫了慰问靖荷，靖荷已是有孕，被封为德妃。绮阁看见她出来的时候，抚着下腹，无比保重腹中的胎儿。
绮阁带去了一些东西，靖荷让人拿下去了，相互都寒暄了几句，竟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
还是靖荷先开的口，她说，欧阳太医昨日走了。
绮阁说，是的。
靖荷支走了身边的一些宫女说，何必伤神呢，边倒了壶茶说，我亦是舍不得，只是无用。
绮阁说，那你后悔吗。
她开始欢笑，她说，从来就没有什么后悔的，就算心里再舍不得，亦只能装着如此坚强，因为这里是后宫，从无仁慈和朋友。
靖荷站起来，摘下眼前大朵的兰花，清香四溢，她说，绮阁，现在后宫里有真正有心计的就只剩下了我和你，便看我们谁较量得过谁了。
绮阁看着靖荷笑的样子，亦是给了她一抹淡定的微笑说，悉听尊便。
靖荷说，你可要小心点，要知道本宫对付起人来是从不会手下留情的，以往本宫是看在欧阳溯的面上才暂且放过你，让你有个残喘的机会，不过现在可没人再帮你了。
绮阁低下头开始沉默不语，只是从未感到他一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自己的身后保护着自己，只是直到自己发现的时候，还是别人告诉自己的，而他也早已不在了。
绮阁开始渐渐察觉靖荷说这话的用意，她只是想借他的好，让自己感到如此亏欠，便不再用心致力于后宫，然后再把自己轻而易举地除掉。
靖荷看着绮阁说，不过呢，你能够除掉平妃，爬上昭妃这个位子，就已经出乎本宫意料了。不过本宫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替本宫先除掉了平妃，本宫还要一直隐藏着，耐心等待机会，花心思怎么去对付平妃那个疯婆子。
靖荷开始淡定地微笑，她从不张扬，以平凡女子的样子去躲避锋芒太露，却也能够抱住自己，慢慢地往上爬。
当我看见那些纯洁萎靡的兰花下面爬满了虫子，便开始因忧伤而变得坚强，试图去揭开真相，但是真正揭开真相的时候发现是如此惨烈的一场骗局。
她才开始慢慢回想起来，抑或抒蝶在临死之前想要说，却没能够说的那个人，真的是靖荷。
宫里一连下了好几天连绵的雨，绮阁让身边的宫女棠儿，把窗合上，免得雨水渗进窗户里，落湿了那些花花草草。
棠儿是她处心积虑在自己身边安插的人，早在那年她还是秀女的时候，便洞悉棠儿能够为了身边的姐妹，不惜得罪权倾一时的桦妃娘娘，是一个可以信任和托付之人。
只是苦于自己一个小小的答应，抑或贵人，没有实权，所以才一直拖到今日，才得以实现。于是绮阁把在辛者库为奴的棠儿硬是调到自己身边做贴身长宫女，棠儿自然感激不尽。
玄烨回宫没几日，宫里便要开始再一年的选秀。
往年的秀女都要在宫中留两个多月再开始正式选秀，先要学些宫里的规矩，每天都要给宫里的各位娘娘请安。
她再次去乾西四所的时候，是乘着肩舆，路上不断有人行礼，她只是想要见见今年的秀女，至少先在心里有个底。
众秀女们和那里的姑姑，宫女太监都跪下请安，她在心里涌上骄傲，只是也越来越麻木。
她瞧见有一个秀女长得竟有三分像寄瑶，精致的脸颊，眉宇间有着冷漠的表情，戴着兰花簪子。她向自己端端正正地行礼，她说，娘娘吉祥。
绮阁在心里悄悄震惊和害怕，只是，她渐渐安抚自己的情绪，并告诉自己寄瑶已然死去，一个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在玄烨心里的位置高过自己呢。
不会的。
抑或是她不愿去相信，亦不敢去信。
而后她去找了素馨，她说，刚刚那个秀女，是什么人。
素馨回答，回昭妃娘娘，那个秀女叫做梦晗，郭络罗氏。
她说，嗯，你替本宫照顾一下她，并且这次选秀以后，你就不用再呆在这乾西四所了，就到本宫身边来吧，本宫身边也正缺人，姑姑不会嫌弃本宫吧。
素馨说，娘娘说笑了，奴才一定尽心尽责，好好服侍小主们。
她见素馨并没有接话，便说，姑姑不愿意来我钟萃宫就算了，只是我是一直念着以前姑姑对我的好，是真心要请姑姑的，姑姑再多加考虑一下吧。
素馨笑着说，好。
她便由此离开了。
她本想说，你替本宫弄死那个秀女。
可是她放弃了，不想和昔日权倾一时的桦妃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的缘由，亦无法剥夺别人的。
她在这里放弃了很多，只是不想连最后的善良都没有存留，不愿。
日子很快便就过去，她和靖荷两个坐在玄烨身边，看着涌来的秀女一个个端端正正地向自己请安，她笑得很祥和，德妃亦是如此。
她不知那群秀女们是各怀心计，还是如此纯真地笑，嘴亦是很甜。
前面几个秀女，玄烨有的退回，有的留牌子也只是常在，答应较多，偶尔有个贵人。
她和德妃都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表面上由着玄烨，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她感到恶心，却也一定要这么做。
她在暗想着，德妃一定也把握好这届秀女的分寸，并不会危机到自己的地位。
德妃已是身怀六甲，行动多有不便，旁边一直有宫女伺候着。
只是，玄烨还是对梦晗留意得较多，她上来的时候是低着头，颔首，可是并未微笑。
他便让她抬起头，他看见她的神情里透着坚韧，那是他曾经在寄瑶身上也见过的情愫。他当即封了她为宜嫔。
那是在那届秀女里封的最高的一个。
她亦觉得梦晗太像寄瑶，她看见梦晗也没有怎么高兴，只是低头颔首，领旨谢恩，有些冷傲和张扬。
那便是说在他心里从未忘记过寄瑶，从未。
而且是留了很大的一个位置。
她在心里涌上了大片大片的花海，那些花长着刺，因此无法被触碰，就像是他心里那块无法被触碰的位置。
她握紧手指，指尖刺进肉里。
玄烨在晚上到钟萃宫里，到自己身边，抑或只是想安慰一下自己。
她在心里难过，并且不敢张扬自己的愤恨。
那一夜开始渐渐沉没入海底，无声无息。
她在第二天早上看见了宜嫔，绮阁亲切地唤她梦晗，她闻声过来，她亦亲切地叫唤自己，姐姐。
她模模糊糊看见了抒蝶的样子，清醒地回过神来，相互寒暄了几句。
宫里的日子总是日复一日，那些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以及过去的回忆，终将随着时间一起流淌过去。
绝无例外。
再也不会有抒蝶走过来问自己要娃娃，并且感到难过。
再也不会有寄瑶肆意冷傲的笑容，并且在这个辗转流离的世界，因不懂得如何相处而受伤。
再也不会有欧阳溯温暖的笑容，他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再也不会有姐姐在身边一起许愿，一起祈祷幸福。
可是那些，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是她为了爱情付出的代价。
可是玄烨，你不用知道。
你什么都不用知道。
只是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很想见见欧阳溯，如此温暖的男子。那个唯一肯陪自己一生的男人，也因为自己的龌龊不堪，而离开了。
她在想，他在放弃她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愤恨，却无法诠释。
她把那些进贡的兰花，全都剪成一片片的样子，埋在土地里，她用这样的方式，想缓解自己心里的焦躁不安。
有风吹过，花瓣一片片席卷而过。
留下一地悲哀的荒芜。
在姐姐的坟头，没有多少人去看望，已是杂草丛生的一片黄土。
绮阁摘下一些花朵，插在上面，以及看见依稀埋着的三只银镯。
它们曾经美丽，曾经戴在姐姐的手腕上，曾经操控姐姐杀死了很多的人。
可是，她拿起银镯，把它们好好地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