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凉的秋,又是秋的凉。
清晨,天微阴沉,江南景德镇,一个很大的院落。院子里有三男两女在忙碌着。地上放满了粘土和未成形的泥器。他们在整理瓷胚。身形高大魁梧、面容俊朗的男子就是慕胤,一个老者是这个院子的主人——著名的御用青花窑窑主陈梓,另一个身形较瘦,白净面孔的年轻男子是窑主的独子陈泉清。
这时,其中一个面容秀丽的女人抢过另一个美丽少女手中装满瓷器的竹筐,用疼惜的声音说:“妹妹,你怎么又搬重东西了。放那里让慕胤来做就好了。”
“没事,等一会,大伯他们就要把这些瓷胚搬到窑里烧制,我帮忙会快点。”少女面带笑容的回答。“海柔姐姐,等会也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想看看青瓷出窑的样子。”
“好啊,锦儿真的很聪明。不到半年就已经学会制做青瓷的本领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学会呢。”陈窑主赞美的说。引来旁边泉清的撇嘴。
不一会儿瓷胚全部装上了马车,去郊外的青瓷窑入炉烧制。大家都坐上了马车,一路上大家谈笑风生。德锦嘴角含笑。海柔捕捉到了她的笑容,暗暗叹了口气,她好久没有看到锦儿这样真实的笑容了……
时光回到了那个秋天。耶律寒在大辽上京郊外,目送他们离去。一路上,德锦除了流泪没有说一个字。看着德锦仿佛被抽去灵魂的样子,慕胤和海柔都心如刀绞。这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心痛的,不只是耶律寒,德锦的心也一样,撒了一路的不舍和依恋。
不久,他们一行来到了大宋京城。德锦坚持不愿回皇宫,凄凄的说那里已经没有了让她留恋和牵挂的人了。慕胤和海柔听后什么也没说,准备带着她离开。临走前,德锦忽然要求去杨府看看。车至杨府附近,她就喊停,也不让慕胤敲门,只远远的看着。德锦透过车帘,目光幽幽,满是自责和忏悔,不一会已是泪流满面,继而倒在海柔怀里,痛哭出声。哭声是那么的悲切。他们知道锦儿还在为杨家众人的死耿耿于怀,归究在自己身上。傻丫头,那怎么能怪你呢。慕胤驱马车飞快的离开了,远离了京城,远离了杨府,远离了一切……
马车没有目的走着,德锦几次哭着睡去,醒来还是流泪。海柔以征求的语气问道:“公主,我们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隐居好么?”德锦抬起那双烟雾重重的眸子,轻轻颔首。重新开始,真的能重新开始么?
一路上,他们边走边看,就这样不觉间来到了江南景德镇。海柔认为这里人杰地灵,又离京城远,不会被发现,建议就在这里住下。德锦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作为大宋户部尚书的千金,对大宋的了解肯定比自己在行,慕胤完全赞同,准备在镇上找活干,就此隐居下来。碰巧当地有名的御用青瓷窑招工,三人就去应征了。发挥德锦过人的聪慧和慕胤的胆识,他们经过了窑主的重重考验,顺利在窑主家住下。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慕胤和海柔想尽一切办法欲让德锦重拾生活的信心,无奈收效甚微。一日,青瓷窑主的一番话,让德锦心境豁然开朗,继而对制瓷兴趣颇浓起来。加之本来就天性聪颖,一点就通,半年后,竟已学会大半制瓷本领。慕胤和海柔几次想打听倒底窑主说了什么话让德锦解脱出旧日梦魇,每一次德锦都只是轻笑闪过。
不管怎样,德锦真的变得开朗了,虽然有时会流露出一丝未及掩藏的悲伤。开始海柔都不让她做任何事情,德锦坚持说自己现在只想做个平凡的人,什么事都要自己来,还强迫海柔认自己做妹妹,称自己不再是公主了。慕胤拦下海柔,让德锦随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告诉海柔,从今往后,要让德锦做个平凡人,活回自己。海柔也不再勉强,只要公主妹妹开心就好。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转眼又是枯叶满地的时节。
这天清晨,德锦一行五人随着载满瓷胚的马车来到了郊外的瓷窑。男人们忙着燃炉烧瓷,锦儿和海柔则忙活着做午饭。因为烧瓷工序很繁,从入炉到出炉要很长时间,有时候为了守窑,还要住在窑旁的房子里。虽然等待有点无聊,但是每个人都是满心欢喜和充满期待的。因为,他们知道,每一次出炉,都会有惊喜等着他们。
德锦和海柔两人到郊外的树林里捡了些柴火回来,上次来烧瓷已经将准备的柴火用得差不多了。
德锦放下捡来的柴火,边擦着额头的汗。伸开手掌,上面已经长了细细的茧,她心中轻笑,这些日子的感觉真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围的人是那么亲切。这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虚伪欺骗,没有爱恨纠缠。想罢双手又紧紧握住,她要把这难得的幸福牢牢抓在手里。
此时天已变得青色,她抬头望去,要下雨了吧。不一会儿,细细的雨真的从天而洒,落在脸上,丝丝透着凉意,瞬间化去,让人心底莫名的泛起一缕哀伤。烟雨绵绵,承载了多少思念。德锦怔忡了,原本以为自己已掩饰得很好了,将他深深的埋藏在心底,所有的回忆,快乐的、忧伤的……都已随着那瓷窑的熊熊火焰,燃烧殆尽。可是,为什么,就在这秋雨飘然的时候,自己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那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化作了一个声音,从远处向她呼唤着——锦儿,我在等你,等你回来。
寒……德锦心被猛的刺了一下,那细雨,仿佛是当日离别时,他的泪。德锦甩了甩头,试图抗拒那泛起的情绪。
“锦儿,快来。帮我看看饭好了没?”海柔的呼声把她拉回了现实。
炊烟袅袅升起,两个人身影在那里忙碌着,其中一个分明在不时的失神。
午饭后,雨停了。德锦借口独自到窑旁的树林里散步。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想单独一个人待着。树林里,枯叶满地,一阵风吹来,兀自在地上翻滚,此起彼落。他,还好么?长久以来,她一直在重复的问着自己同样的问题。记忆依然深埋着那份回忆,他深情的眼神,他温暖的怀抱,他不渝的爱情……又岂是轻易就能忘记的。说忘记不过是自欺欺人。这里到大辽,隔了千山万水。远在北方的他,是否也会在这样的深秋,想起她,只因那满地的落叶。他一定也在思念吧,她能感受得到。寒,对不起,只是我还放不开内心的阴霾,只是我还不能释怀去忘记你对我曾作过的一切。我知道你在思念我,在等我……眼里灰黄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闭上眼,温热的液体滑落脸庞。
当海柔到林子里喊她回来时,天色已黑。屋子点了灯,德锦一脸的期盼。摇曳的烛火,映得她分外美丽。此时,没有什么比等待青瓷出窑更令人兴奋了。她这次坚持要来烧制,其实是为了看自己亲手制做的第一批青花瓷的样子。从学习到成品,其中包含了她的努力,她的决心。重新来过,就从制瓷开始,她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衣食无忧的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