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共作了十件。前些日子,她一个人闷在作坊里,专心制做瓷器,连吃饭都是简单几口就完事。
第一件,是一个绘有玉佩图案的青瓷盘子。
第二件,是一个绘有仕女图的青瓷花瓶。瓶身上面,有一位女子,怀持一朵荷花,站在花卉盛开的庭院里,静静的望着远方。
第三件,是一个绘有繁杂花纹的青瓷碗。在制做这个碗时,德锦显得非常奇怪,前后花了很长时间,毁了几个泥胚。偶然经过的慕胤看着最后的成品瓷胚,顿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上面的花纹,像是契丹文字。他深深的望了德锦一眼,欲言又止。
其余的都是些碗碟。每一件瓷品,德锦都在底面书上汉隶字体“雍熙青花窑”,表示年份和制做产地。下笔的轻缓,笔间的飘逸,寥寥数字,仿佛寄托了千言万语。
终于等到出炉了!大家兴奋的看着,轻拿轻放,人人面带收获的笑容。尤其是那些青瓷盘碗,色白花青的锦鲤,跃然于碗底;美艳怒放的牡丹,傲然于枝头;顽皮嬉闹的孩童,天真而可爱……每件瓷器都是那么精致,触感细腻,底面的宋体落款也非常的清晰。
德锦看到那些亲手制做的青瓷,件件是那么的精美,没有一点瑕疵!那注入的刻骨思念,在炉火的煅烧下,分外浓郁。她带着满心的喜悦,轻轻抚摸着这些青花瓷。这隐藏的秘密啊,除了自己恐怕是无人知晓了。那无双的清澈眼眸,瞬间游离,脑海浮现的,居然是他拿着青瓷面露笑容的样子。德锦狠狠的甩开脑中的幻象,天哪,怎么会想到他呢?
深夜,大辽南王府凌霄苑内。耶律寒拿着一个青瓷碗,仔细观赏把玩着,无意间瞥见碗底书写的几个汉字。若没有猜错,这几字应该是表示制做年份和产地。青花窑,是个什么地方?又是怎样的一双手能做出这样的绝品?脑海里闪过很多人的样子,始终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形象。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滋生慢慢蔓延开来——去大宋的这个产瓷地看看。但随即这个念头又被否定,大辽与大宋山水重重,他一个大辽北院枢密使,辅佐太子重任在肩,每日公务缠身,怎能说离开就离开。而且,大宋子民对辽人恨之入骨,尤其是他——耶律寒,肯定是人人得而诛之。自从慕胤走后,身边就没有什么亲近可信的人了,耶律寒嘘叹一声。一直以来,他都当慕胤是兄弟,如果他在的话,一定会主动提出去大宋看看。正因为慕胤是自己唯一可信的人,才那么放心的将锦儿托付给他。
耶律寒靠着椅背,慢慢闭上眼。锦儿,你在哪里……
思念,似乎不分什么季节,日里、夜里,在每个恍惚的刹那。
这一日,陈窑主和他儿子泉清从外面归来,高兴的告诉慕胤他们一个消息。这批青花瓷前日里已被京城内务府收去,上一批听说得到了皇上的称赞。后来被作为岁贡送往大辽皇宫以示修好。听前往辽国的特使回来说,辽国皇后非常喜欢,赞不绝口。当今圣上很高兴,称赞青花窑为两国修和作出了贡献,特地赏赐了黄金千两呢!本来以为这个重大好消息会让慕胤他们惊喜连连,语毕却看到几人一脸的惊愕和惶恐!两人一脸疑惑,不知为何。
陈窑主正要开口问慕胤,这时,旁边脸色惨白的德锦用颤抖的声音问:“窑主,我做的那几件呢?也被送往京城了?!”难怪,前些日子她找不到,泉清支支吾吾的说是拿去卖了。原想着,被街坊买去也没什么,现在才知道竟然是被送去大辽了!心“咚”的一下,这个爆炸消息自己都无法相信。
“是啊,原本拿的时候拿错了,结果被内务府大人一眼看中,直称赞是绝品,一定要收去。”泉清满含歉意的解释。
德锦脸色骤变,身子一颤,几乎站不稳,幸好海柔及时扶住。
“妹妹!”海柔担心的问,“没事吧?”
德锦紧握了一下海柔的手,用带着微颤的声音说:“没事。”说罢,拉开海柔的手,兀自转身进了屋子,跌坐在床榻上。如果这些瓷器被进贡辽国,那么会不会落到他手中?如果他真的看到,会不会……那个碗上面的花纹,就是他的名字啊!眼泪,从惊恐的眼睛里径直的落了下来。老天,她不敢想象……
大辽皇宫内,皇后正与耶律寒商议事情。
“寒,你还在等她吗?这么久了,没有一点音讯,你有什么打算……”燕燕的话还没有完,却被耶律寒打断。
“多谢皇后赏赐的青花瓷,很美,我很喜欢。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告退了。”他不想别人问起这个,因为无法回答。每一次他都用逃避来回应。
“等一下,这一次大宋特使前来我大辽商议边界事宜。本宫想派人前往南方宋辽边界处巡视一番再做定夺。你有什么看法?”皇后急忙留住他,只要不是商量国家大事,他总是托词离开。
“目前宫中也没有重大事情,如果派你前往,你会去么?”他自从德锦走后,就像行尸走肉般,平时总是一心扑在辅佐太子上,不然就是忙于处理朝中事务,是该让他轻松一下了。
已经转身离去的耶律寒听到皇后的话后停了下来,一时间无语。仿佛是经过了顷刻的思考,“那我就去看看吧。”耶律寒头也不回的说,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燕燕,你的心思我难道不懂么?
“还有,上次我见那批青花瓷很不错,就送给了你,自己都没有留下。这次宋使又带来几件精品,你要不要看看?真的很精致呢。”皇后柔声挽留道。
耶律寒一怔,停住了脚步,稍稍转头。顿了顿,回过身,目不转睛的看着皇后。燕燕,你明知道这些瓷器会引起我极度掩盖的思念,为什么还要再次来挑动我的心弦?
皇后读出了他眼神里的责怪和怒气。嘴角微扬,终于说动他留步了。抬手向旁边的宫女示意,眼睛看着耶律寒缓缓的说:“请北院大王稍等。”
耶律寒看着她,眯起了眼睛,有点不耐烦皇后的卖关子。
顷刻后,宫女拿来几件青瓷器。皇后拿起其中一只青瓷碗,走到耶律寒面前,笑道:“寒,你看,这上面的花纹真漂亮,竟有点像我们契丹文字呢。我一看就想到了你。”伸手将青瓷碗送到耶律寒的眼前,等待着他的反应。
目光随着皇后的话落在了那只碗上,被牢牢锁住,无法移开。这,不是我的名字么?耶律寒眉头一紧,拿过来细看,碗身还有一句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抬眼疑惑的看着皇后,转而又落在青瓷碗上。满腹的疑虑还未消,皇后又递过一个花瓶。这上面绘着一个女子,抱着荷花,站在花园里……和锦儿是多么的神似啊!
燕燕,你难道非要我思念发疯才甘心么?感觉已经猜到皇后的用意了。耶律寒冷冷道:“是很美丽,我告退了。”
望着他带着怒气远去的背影,皇后深深叹了口气,这世上最痴情的恐怕就是这个外表冷漠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