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之夜,万籁俱寂。
屋子里,灯如豆。穆易独自坐在宗源的小床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熟睡的小脸。快两岁了,儿子已经会很清晰的喊他“爹爹”。小宗源对前世的一切一定都忘记了吧!人世轮回,每个人投胎转世前都会喝下孟婆汤,将前世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而他,虽然被镜儿从奈何桥上救了回来,却还是忘记了从前的一切。
当他醒来之后,所有的记忆都是镜儿填补的。因此,他只知道,自己叫穆易,是镜儿的丈夫,在一次重伤中失忆……可是,他毕竟没有喝那碗孟婆汤,所以,遗失的记忆总在午夜梦回化作零碎的片段,不容抗拒的试图将他唤醒。如今,接二连三发生奇怪的事情,都似乎和他的从前有关。太多的疑问纠缠着他,原本空白的记忆之门,在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下,俨然已经裂缝。他直觉着,这重记忆之门之后关闭的是自己无法面对的痛!
床上,熟睡中的银镜翻了个身,手臂感觉到身旁的落空。她立即警觉的睁开眼,看到独自呆坐在那里的丈夫。
“怎么了?”银镜起身为穆易披上衣服。“这么晚,还不睡?”
穆易呆滞的眼神略微闪了一下,默然握住银镜的手。“睡不着,生怕一闭上眼睛,就会陷入那些噩梦里。”言语间透着丝丝无助和悲戚。
银镜心里一揪,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当初,把他救活的时候,她惊喜的发现他失忆了!为了和这个深爱的男人厮守一生,她舍弃了公主的荣华,选择隐居的平凡生活。虽然她知道,可能会有那么一天他会记起一切,但是,在这之前,她无论如何都要坚强的过下去。因为,在他恢复记忆前,还是爱着自己的丈夫!
“你到底是谁?”沉默过后,穆易终于问出口,“我……倒底又是谁?”
银镜心中一记响雷,惊出了她恐慌的泪水。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的笑容:“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啊!”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说?”穆易扳过她的肩膀,抬高她的下巴,语气中是不容欺骗的坚定,“你究竟还想隐瞒我到什么时候?一生?”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落脸庞。微弱的灯火映得银镜的脸如凋谢的梨花,绝然的凄美。她紧咬着下唇,心痛得无法呼吸。他想要记起过去的一切,而她如果说出来就可能失去现在的一切……苍天可鉴,她是多么爱他,比自己的生命还爱啊!“你真的想知道?”
“如果我不知道,真相难道就会永远消失么?”他何尝不明白要镜儿说出事实是一件痛苦的事,不然她不会隐瞒他这么久。但是,既然有那么痛苦,他又怎么忍心让她独自承受?她是他的妻啊!
银镜看着熟睡中的宗源,他和穆易,不,是四郎,长得多像啊!她伸手摸了摸他细嫩的小脸。他,永远都是她心爱的儿子!!
抬起头,她深吸了口气。“好,我就全部告诉你……”
往事依稀……
悲壮,惨痛。血与泪,爱和恨。破碎的点滴,瞬间成了波涛汹涌的狂潮,瞬间将四郎吞噬……
阻梗在现在和过去的那道墙轰然倒塌,往昔一幕幕如梦似幻,却又心痛无比。那一刻,四郎感觉整个人被掏空了似的,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桌上的烛火流尽了最后一滴泪,在夜风中熄灭。
银镜把熟睡中的宗源抱起,紧紧搂在怀里,摸索到床边,放在自己身旁,躺下。黑暗中,她感觉自己和自己分离了。
天亮了。
四郎伏在桌上,眼角泪痕点点。困难的睁开眼,又是一个清晨。心,依然隐隐作痛,人,却疲乏不堪。沉重的往事压得他一夜间苍老了很多。奇怪,怎么今早没听见宗源的哭声,难道还在睡?
他起身走到小床前——竟然是空的!
“镜儿?”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却不见妻子的踪影。他一惊,顿时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镜儿……”
眼角的余光瞥见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压着金灿灿的东西。那是镜儿的公主金牌!四郎抄起纸……
四郎:
我走了。放心,我会把宗源抚养成人。他将来一定会像你那样出色。这块金牌你收着,以后可以防身。他日有缘,希望能再见。
镜儿上
镜儿,她走了?!这样一个情深义重的女子,用挚诚的爱为自己托起头顶一片重生的天空。如此的恩重如山,已经无法用他的生命可以偿还的。过去的虽然无法改变,但如今他已经无法将她从生命里割离!不,他不能让她走!四郎连忙冲了出去。
一辆马车,往上京飞速奔去。银镜坐在车里,紧紧搂着宗源,下巴抵着他的头。任由马车摇晃,悲伤的脸上泪水干了又湿。够了,能拥有和四郎两年的幸福生活,甜蜜的回忆足够陪伴她一生,何况,还有宗源——他们的儿子!
早在初见他的那刻,她就知道,命运注定了这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爱恋。可是,她无悔!
四郎……
“驾!”四郎奋力挥鞭。苍促的马蹄卷起滚滚烟尘。
银镜到底会去哪里?她是公主,应该会回皇宫吧。他在万般焦急中只能凭直觉去猜测。镜儿,我不能让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