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锦帛上,凝固的血迹让人为之深深震撼。血书!锦儿写的血书!当辽国派人送来这血书时,宋太宗惊得摔掉了手中的茶盏。此刻,血书就静静的躺在面前的桌上,犹如冬日里御花园雪地里被北风吹落一地的梅花花瓣,暗红的颜色刺得他睁不开眼。锦儿心系天下苍生,请求他停战。字里行间无不洋溢着广博的心胸和宽厚之心。除了劝说,她还提到了自己在辽国寻找到今生的归依……她并不像潘仁美所说受尽凌辱和虐待啊!皇帝眉头紧锁,眼帘低垂,一个人沉思了很久。最终下令三路大军先停战十日,主将均回后方主营议事。
皇帐内,从前方战场归来的潘仁美听说此事后,急得恨不得跳了起来,第一个出言质疑。“皇上,我们这次出兵可是天时地利人和啊!而且开战一来,士兵们个个因为皇上的御驾亲征英勇无比,破关胜利更是指日可待,燕云十六州也是尽在囊中。怎么能因为辽国送来所谓的公主血书而停止这场稳操胜券的战事呢?请皇上三思!”这次出战听说杨六郎迎战由耶律寒坐阵的幽州辽兵,至今仍未能攻下,而且自己还受了重伤。他率领的一路军队在寰州得胜有望,这头功的机会怎可以错过!耶律寒是何等人,杨六郎这次必死无疑!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他的宏远夙愿就能够实现……
“皇上,公主乃万金之躯。如果我们继续出兵,恐怕会对她不利。而且,公主仁慈,不希望战争让两国百姓家破人亡。此等胸怀不是一般人能媲美的!”六郎鄙夷的目光扫过潘仁美,极力支持停战。四哥的话虽然让他一时无法接受,但是战争带来的的确只有伤痛。德锦公主就如同亲人般,万万不可让她陷入险境。
“杨将军此言差异,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当年武则天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才建立大周盛世,干大事者当然要有所牺牲、有所取舍了。难道因为怕流血就畏缩休战不成?”潘仁美对杨六郎的说法不以为然。他当年为了皇位连自己的哥哥都杀,难道会因为一个德锦公主而放弃燕云十六州?
“潘仁美!你难道要皇上牺牲德锦公主获取这场战争的胜利么?”杨六郎愤怒到极点,脸上青筋暴起,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
潘仁美则无视杨六郎的愤怒,他看到皇上眼中闪烁着迟疑,立即发挥巧舌如簧的本领。“皇上,臣对这辽人送来的血书颇有疑问。”
“爱卿有何疑问?”皇上正当犹豫间被潘仁美的话套住。
“辽人一向阴险狡诈,谁能证明这血书就是德锦公主所写?依臣看,这定是辽人的奸计,以此迷惑皇上,然后待我军松懈之时举兵反击,好扭转之前的败局!”潘仁美试图让皇上相信这是假血书。“皇上,德锦公主如果在大辽为何不亲自前来面圣?”
“德锦公主可能有什么原因不方便前来。”六郎说合理的假设。
“哦?皇上乃一国之君,又是她的父皇。作为臣女难道知道父皇亲临也不来叩见么?!”潘仁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杨六郎此言反而让他更加深了皇上的怀疑。
六郎发觉自己所言反被潘仁美利用,气得伸手指着他。“你!妖言惑众!休想挑拨离间!”
潘仁美眼露凶光,转身对皇上挑唆,“皇上,臣死谏要好好鉴定这血书真伪!不要轻易被蒙骗错失战机!”
“潘仁美!你这个祸国殃民的奸人!”
“够了!”皇上喝住了即将争执的二人。他沉思了片刻,做出决定。“传话给辽方,朕想见见德锦公主!”
消息传入幽州城,耶律寒脸色铁青,极力压抑住心中的怒火,片刻之后还是像发狂的野兽摔碎了军帐里的桌椅。“他们活得不耐烦了!”他的目光落在地上支离破碎的桌椅残骸,冰冷的说。
“会不会是有人从旁挑拨?依我看,有潘仁美在,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会发生。宋国有这样的昏君,注定落得失败的下场!”慕胤也被耶律寒的愤怒惊得后退了两步,思索后他简单说出心中所想,是分析,也是劝慰。最理解耶律寒的人非他莫属,战场上,寒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对敌人手下留情,素来都是计谋算尽,血洗沙场,战无不克。这一次,正是因为德锦,他才如此的心软。耶律寒,他真的变了,不再冷血,不再杀戮,似乎还那么的仁慈……
“来人!传信过去,七日之内大宋不撤兵,就等着横尸荒野吧!”耶律寒冷冷的吐出,别在身后的双手关节泛白。
“慢着!寒,可否再想想别的办法?一定有转机的!”慕胤急忙劝阻。如果真的打起来,大宋必定不是对手。那么锦儿她会怎么想?“是不是先把情况告诉锦儿?”
耶律寒霎时转过杀人的目光,大声质疑:“难道让锦儿知道他父皇不相信她的血书?那样的话她一定会不顾一切来这里见他!”他顿了顿,语气稍稍柔和,带着浓浓的疼惜,“她的身子怎么经得起折腾?”
慕胤一时语塞。僵持的当口,忽然有人进来急报:“禀报大王!王府加急送信来说王妃身体不适,可能就要临产!”
“什么?!”耶律寒一把拎起那个士兵,冷峻的双眼因为惊讶而张大,漆黑的眼瞳里尽是喜悦和担忧。“锦儿……慕胤,你留在这里!快给我备马!”他如离弦之箭飞奔出军帐。
战争是男人的灾难,女人的梦魇。战场意味着血腥、杀戮、尸体……德锦永远也忘不了两狼山一役的惨烈景象,那是她今生无法挥去的噩梦。本以为,在辽国和耶律寒就这样平淡的生活下去,可是战争却再次扼杀了她的美梦。包裹着白纱布的手指还隐隐作痛。父皇会相信她的血书吗?听说杨六郎为主帅,率领的宋兵英勇无比!不,她不要任何一个宋兵死在耶律寒手里!因为,死在他手里就等于死在她手里……
前些天降下的小雪在窗口处凝结成冰。德锦伸手抓了块放在手心里,好冷。不知道宋辽之间的冰冻什么时候能化解开。寒带着血书离开的时候,她用眼神乞求他。他一定能明白她的深意。她低头凝望着手中的冰块,自己的体温正将它融化,涓涓细流从指缝滴落。如果可以,她愿意当作化解战争的暖流。
不期然的,她眉头微微一抖,发觉肚子疼了起来,短暂的疼痛后又归于平静。奇怪,怎么会这样。德锦继续站在窗口发呆。可是不一会儿阵痛再次来袭,间断性的,疼痛时间也有所延长。她发觉不对劲,急忙喊着:“快来人啊!”难道自己是要生了?恐惧顿时爬上了她的脸。
外面候着的兰馨急忙冲进来,看到德锦捂着肚子痛苦的表情。“公主!你怎么了?”她连忙扶过德锦躺在榻上歇息。
“我……肚子好痛!啊!”德锦躺在榻上,不停的呻吟,抓紧兰馨的手想忍住间隔的疼痛。“快!帮我把海姐姐喊来……我可能要生了。啊!”本来太医说预产期就是这几天,因为考虑到寒不在身边照顾,今天海姐姐回去拿衣服,准备住下来陪她。
“王妃!”端着滋补汤前来的茗烁和璃烁看到德锦痛苦的表情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要不要喊太医?”
“公主可能要生了!你们快派人去八部大人府让灵秀公主快点赶过来!还有,快去宫里告诉萧太后!”兰馨冷静的吩咐。耶律寒不在,她一定不能辜负他的嘱托!
一盏茶的时间,林海柔和萧太后接连赶来。太后带来宫里最好的几个接生嬷嬷。她们一进凌霄院就看见躺在床上一脸痛苦满头大汗的德锦。
“锦儿!你别怕,姐姐在这里!”海柔不停的替德锦擦着汗,一边安抚着。她也没生过孩子,这下可怎么办好。
“没事的,锦儿。我也经历过生育之事。你一定要挺住!我带来了宫里最好的接生嬷嬷,你放心。”太后抓住德锦满是冷汗的手,紧紧握住。生产是女人一生最伟大的使命,也是最危险的使命。锦儿,她一定能顺利度过这一关的!
“啊……”德锦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那种痛似是要硬生生将她浑身骨骼撕裂!她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喊出来。
“太后,还是让老生来吧!我会尽量减少王妃的痛苦的。”接生嬷嬷过来对太后说。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不过,北院王妃的肚子那么大,可能会有点辛苦。
接生嬷嬷熟练的让人控制住德锦因为疼痛乱抓的手,那样会在不经意间伤害到她自己。然后她专注的引导德锦呼吸气,教她如何集聚体力等待胎儿的分娩。“王妃,您现在还是做阵痛,要保持体力,等会真正生的时候是最消耗体力的。”
“什么?这还不算生啊?”德锦张开被自己咬破的嘴唇,惊叫了出来。天知道这彻骨的疼痛已经让她几乎丧失了坚持的毅力。谁能相信,在着寒冷的冬天,她居然大汗淋漓。不是因为热,而是痛成这样!
“王妃,你再忍忍。等一会儿,我们北院大王的小王子就要出生了!”茗烁在一旁又急又喜的说。
“谁知道是男是女。啊……”德锦正要反驳茗烁的话,忽然又一阵剧痛袭来,传到四肢百骸。那越来越快的阵痛几乎抽干了她的所有精力。不!她要挺住!那是她和寒的孩子!即使再痛,她也要挺过去!剧痛中,她感觉有股力量不停的逼得她用力再用力,像是有个东西要挣扎着剥离她的身体……无边无际的疼痛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把她吞噬。德锦感觉力气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寒……”她嘴里喃喃的喊着,视线变得模糊。
“王妃!王妃!不要睡!快用力啊!不能睡啊!”接生嬷嬷满头是汗,焦急的呼唤着。“大家快和她说话,千万不要让她昏过去!让她保持清醒!”已经七个时辰了!王妃疼了七个时辰孩子还没有下来。
“锦儿!锦儿!”
“王妃!王妃!”
一时间,嘈杂的呼喊声,凌霄院里乱成一片。
夜幕中,一匹疾驰而来的骏马在王府停住。耶律寒疯了似的直冲凌霄院。锦儿要生了!他一定要陪在她身边!
“锦儿!”耶律寒的一声高喊让手忙脚乱的众人愣住。
“大王回来了!”
耶律寒冲到床前,看到被疼痛折磨得将近昏迷的德锦心痛如刀剜。他抓住德锦的手放在脸上:“锦儿!别怕!我来了!!”几根发丝贴在她因满是汗水、强忍剧痛而泛白的脸上,他伸手将它们撸到一边。
似乎听到耶律寒的呼唤,德锦吃力的睁开眼睛,目光的聚焦顿时让她涣散的神智瞬间清醒。“寒……”她很想问他为什么会回来,血书有没有送到父皇手中,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一点声音。他,竟然在她分娩的时候赶回来了!她感觉有股温热的液体流出了眼眶。
“大王!这里是血房,您是否到房外等候……”
“闭嘴!谁让我出去就是死罪!快给王妃接生!”
从耶律寒温暖的大手传来源源不断的动力。德锦觉得自己仿佛被注入了强大的力量。她在接生嬷嬷的引导下用力用力再用力,就算耗尽所有生命,她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因为,她深爱的男人此刻正在这里陪着她……
“呜哇——!”终于,嘹亮又清脆的声音从凌霄院传出。夜半时分,一个肉嘟嘟的健康男孩从母亲德锦的身体里分离出来,在父亲欣喜如狂的怀抱里蠕动着小小的身体。
“锦儿!你看!是个儿子!是我耶律寒的儿子!!”耶律寒将婴儿轻轻送到妻子面前,兴奋得像个孩童。
听到孩子嘹亮的哭声,德锦松了口气。她听到耶律寒的呼唤,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孩子,脑海里留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带着幸福的浅笑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