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不来气了,快放开!”木兰皱着眉头喝道,“否则,我就生气了!”
“不要,你别生气!”鹰翘完全放下了公主的架子,谨慎而又有所畏惧地看着木兰的表情,“将军哥哥,你生气啦!我弄疼你了是不是?”
“你……唉。”木兰简直无言以对,坐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土。
“将军哥哥!”鹰翘又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臂,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今晚的月亮好美哦,又大又圆又亮,最适合有情人约会了!你说对不对?”
“良辰好景又如何?只不过是虚设。”木兰幽幽叹息,“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鹰翘理解的有点费力,不过她还是自作多情地解释着:“为什么你要这么伤感呢?我不是在这里吗,你心里有什么事情,不就可以对我说吗?”
木兰没有理她,伸手捞起滚落一旁的酒坛,将坛口冲下,打算再喝一口,可是里面已经滴酒全无,还全是泥沙,她泄气地将坛子远远抛了出去。
“哥哥,不要总顾着喝酒嘛,”鹰翘娇滴滴地说,“和我说会儿话不好吗?”
木兰无力地挪开她的头:“我今天有点累了,别闹。”
“我没有闹,”鹰翘有点委屈,“人家见了你高兴嘛!可是你为什么老是对我不冷不热的,总是这样那样地推诿。我有哪里做错了?”她嘟着嘴,望着木兰。
木兰被她问得很内疚:“你没有错。你是个好女孩,只是,我怕我会辜负了你。”她顿了顿,忐忑不安地试探着,“鹰翘,如果,由于某种原因,某种人力不可为的原因,我最后不能娶你,怎么办?”
“什么原因能阻止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啊!”鹰翘不由坐直了身子,有点着急,声音很大,“除非是其中一个变心了,否则,有情人都会终成眷属的!将军哥哥,我晓得的,我哥哥对你一直很仇视,对我们的亲事一直百般阻挠,可是你不要怕哦,我父帅会支持我们的!就算连父帅也反对,只要你心里一直装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哥哥呀,”鹰翘又情不自禁地扑进了木兰的怀里,勾住她的脖颈,“今生今世,只要能和你长相厮守,即便是颠沛流离,鹰翘也无怨无悔啊!”
言为心声,柔然公主的铮铮誓言没办法令木兰不动容,她突然想从别的女子身上寻求一个对待感情的答案:“可是,如果,我从未认真对待过你,或者是,我后来又移情别恋了,你怎么办?”怀里的鹰翘忽地坐直了身子,她吓得赶紧补充了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啊!”
“我不会让你有如果的,我怎么会让你有如果?”鹰翘猛然将木兰压倒在地,“我自己的爱情,自己把握!”她一面说,一面娇喘微微地将嘴唇凑了上来。
“不要,别,鹰翘,别这样,你还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家!”木兰大惊失色,拼命躲闪,这异域女子的如火热情还真不是一般的人所能消受得了的。
“偏要,偏要!”鹰翘双手捧住木兰的头固定住,终于霸王硬上弓地在她嘴上亲了一口,这才松开,心满意足地说,“这就叫做,一吻定钟情!花木棣,记好了啊,你是我的了!”
木兰哭笑不得地重新坐起来,手指着鹰翘:“你……你……”
可是鹰翘却双手拼命抚着自己的脸蛋:“哥哥,你的脸上好粗糙啊,硌得我疼死了!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好好照顾过自己的脸?”
木兰脑袋中忽然灵光一现,想这柔然族的女子终年生活在漠北,秋冬朔风强劲,却又个个娇艳如花,她们又是如何做到容颜常驻的呢?她故作忧愁地说:“是啊,我的脸就像老树皮一样,哪能和你们女孩子相比呢?哎,鹰翘妹妹,是不是你们柔然族的女子,都有不老术啊?”
“哪有什么不老术啊?”鹰翘咯咯地笑,“告诉你吧,我们族的女子,之所以妩媚如花,全是因为有胭脂草啊!”
“什么草?”
“胭脂草,”鹰翘得意地歪着头,“没听说过吧,这可是我们塞北特有的仙草。”哥哥见多识广,岂不知六七百年前消亡于漠北的匈奴族曾留下这样一首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哥哥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这首诗歌我倒是有所耳闻,可是我也并非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木兰不好意思地摇头笑笑,“失去一座山,没有牲畜繁衍的地方也还解释得通,跟女子的容颜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哈哈,儒雅博学的花木棣也被我难住啦!”鹰翘像个孩子一样眉飞色舞,“这个问题啊,只有我们这些生活在漠北的民族才能回答。所谓焉支山,亦名胭脂山,实际上是一种名叫‘红蓝’的花,花开之时被整朵摘下,然后放在石钵中反复杵槌,淘去黄汁后,即成鲜艳的红色染料。漠北多风沙,必须多多涂抹这种东西,才能使皮肤细腻红润呢!”
木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有些尴尬地搓着手,“这个,那个,鹰翘啊,能不能给我……给哥哥也弄些这种仙药啊。你看,我的肤色已经差很多了。”
“是有些哦。”鹰翘心疼地又要捧木兰的脸,但被木兰不露痕迹地躲掉了,“小心我脸皮糙,又扎到你。”
“呵呵,”鹰翘笑得合不拢嘴,“你放心,我知道啦。不过,一般的部落女子,只知道用这种草配合当地的碱湖水一起研钵,效果并不大好。可是在我们郁久闾王室,由巫师配合别的神秘药草,还要用名贵的玉石来轻轻锤打研磨,让几种药草和碱水,还有不断坠落下来的玉石粉充分融合,制成一种叫作胭脂霜的红色药膏,那才叫真正的仙药呢。只有我们郁久闾王室成员,才有这种特权使用哟。所以,如果我给你带来一种这样的胭脂霜,你拿什么来感谢我?”
“我……”木兰看看自己浑身上下,“我已经实在是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了。”
“哥哥的宝马和神剑,哪一样不是世上珍品?”鹰翘提醒她。
“神剑么,你可会抚琴?如若不能充分领略其中的剑术与音乐融合之妙,就算给了你,恐怕只能当个利器砍砍东西。至于宝马,”木兰有些难过,“它已经跟我十年了,随我冲杀在前,还救我性命。如今,已经垂垂老矣,我真怕它,会熬不过这个严冬了。”
“你看你,”鹰翘不高兴地说,“不给就不给嘛,我不过就提了一句,你就这样伤感起来,叫我就算得到了也会心里不安的。”
“想起来了!”木兰从怀里掏出一副红艳艳的手套,递给鹰翘,“我答应给你好东西的。喏,这个给你。”
鹰翘捧着那双手套,惊讶地叫起来:“这是什么啊?呀,太漂亮了!太好玩了!我见都没有见过!”
“是手套,秋冬季节带在手上,可以御寒的。”木兰淡淡一笑,“在你们部落里呆了几天,顺手捞了点羊毛,搓成线织的。”
“哥哥,你长了一双怎样的手啊!”鹰翘对手套稀奇地不得了,“你们中原人的智慧,大大的有!”
“你喜欢就好。婉兮怎样了?”木兰引起了别的话题。
“她么,自从穿上你送的‘五彩霞衣’,别说‘赛太岁’了,就连我都不能再碰她一下了!你知道,我哥哥那人,因为对婉兮的美色垂涎欲滴,是不会要她小命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婉兮她现在,就别提多么安全了!”
木兰听出鹰翘话里隐隐的醋意,却无法解释,索性闭口不语。鹰翘一时讪讪地,也不知如何开口,本来极为融洽的气氛,一下子被破坏无遗。
“花副将!”木兰的亲兵远远奔过来,“吴文书叫我来找你,官兵们都在大联欢出节目呢,元帅都来了!快去看看吧!”
鹰翘显得比木兰都激动,强拉着她就要去凑热闹:“将军哥哥,带我去看看啦!我要看!”
木兰甩开她的手:“要看自己去!”
鹰翘故作害怕地说:“可是,人家不敢啦,我每次来看你,都要被你们魏军给吃了!一个个两眼瞪的,跟沙漠里的野狼似的!”的确,魏军们已经近十年没有接近任何女人,尤其到了漠北,更是连个异性的影子都看不到,偏偏鹰翘的容貌又是这样的出类拔萃,怎能不令这些汉子们为之疯狂呢?
一旁亲兵也在催:“花副将,兄弟们都知道你多才多艺,这种热闹场合,怎么能少得了你呢?快去吧,我们很快就要起程离开漠北返回中原,到时,大家各奔西东,想见都见不着了!”
“去啦!去啦!”鹰翘拉住木兰的手,娇憨地央求着。
“好吧。”木兰只好带着鹰翘向营区走,“进了魏营,你可要一切都要听我的,不要到处乱跑,不要乱讲话,不要朝那些男人乱看!”
鹰翘显然误会了木兰的意思,甜蜜蜜地娇声回答:“知道啦哥哥,人家就看你一个人…..”
魏营营盘的校场上,团团围坐了几大圈官兵,正中心篝火红艳,十几个士兵正围着篝火胡乱地跳着,引起一阵阵的哄笑声和口哨声。有个士兵跳着跳着,忽然鬼哭狼嚎起来:“娘啊,儿子不孝啊,都十年没回家去看您啦!仗终于打完了,你可千万要活着,等儿再回去看你老人家一眼啊!”惹得官兵们大受震撼,可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男子汉豪气,又故作不在乎地起哄,奚落这个真情流露的家伙。有几个人上来,连拖带拽地把哭叫的士兵拉下场。虽然如此,现场的火热气氛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影响,明显地低落下来,官兵们互相依靠着,轻轻地哼起家乡的小调,开始时一两个人哼,慢慢地,合唱地越来越多,不同地区的唱自己当地的民歌,哭哭唱唱,唱唱哭哭,一时,四面悲歌起,声动大漠,惊动了半个多月来一直醉生梦死的三军统帅。
张晓风在吴子文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刘冲已经喝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一眼看见张晓风,就没大没小地喊叫起来:“元帅来了,兄弟们,欢迎元帅给我们来一段啊!”
“好啊!好啊!”一群喝得稀里糊涂的士兵也不管不顾地跟着瞎叫瞎嚷,“张元帅,给兄弟们来一个!”
自从与木兰在燕然山上那一场决绝的对话以来,张晓风整日不理军务,只顾闷在自己的牙帐内喝酒,今夜忽闻官兵大放悲声,勉强支撑着,带领吴子文一同前来查看,但是走起路来,东倒西歪。
几个士兵一拥而上,将张晓风推到场子中央,被刻骨乡思折磨得不能自已的官兵们,渐渐收住了哭泣,齐刷刷地望向自己的统帅。
张晓风踉踉跄跄地被推上前,置身于全军注目的焦点,不由也来了兴致,他一手把酒,一手持剑,借着一点微薄酒意,剑走游龙,酒喝得畅快淋漓,剑舞得绚烂绢狂。
一个女孩子清清朗朗的叫好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如银铃相撞,伴着兴奋的拍掌:“呀,真是太美了,将军哥哥,原来你们营里还有和你一样好看的男子啊!人长得精致,剑也舞得好啊!”
一干官兵的目光,平地而起的山风一般,向声音的发源体卷了过去,一对金童玉女般的璧人儿,正手牵着手,双双向这里走来。
木兰一路都在别扭地要甩开鹰翘的纠缠,奈何鹰翘这丫头力气实在是大,一时半会甩脱不得,只好拉拉扯扯地进入校场。
张晓风的剑势略微滞了一下,然而片刻之间,便又流畅如水,一个回腕,银色的剑锋反映出他斜睨的眼,木兰终于挣开美女,抬起头来,不期然,与那舞剑的元帅对上了眼,两个人的目光仿若两颗流星交汇,即刻错开了方向。
张晓风一柄剑劲道破空,虹影重重,舞得更是如蛟龙出海,凤翔九天。他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滔,万种的心情,付之一剑,一下低,一下高,摇摇晃晃却不倒,醉中好似成仙,好汉一条:“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数万官兵,注意力悉数被妩媚的柔然公主吸引,唯有木兰听懂三军统帅的狂吟:若是大丈夫处世只是立功名便可足慰平生,那么,张晓风心里为何还会有不平不甘呢?
她听懂了,只是不能回应。
鹰翘一把将木兰推过去:“我的附马,你的剑术并不见得就输给他,何不与他比试一番?”
木兰没有防备,几乎跌进张晓风的怀里,他搀住她的胳臂,清瘦的脸庞上露出她平常所熟悉的玩世不恭:“柔然公主有命,你我怎敢不遵呢?我的花副将,来吧!”
“我不想比。”木兰轻轻地然而坚绝地推开他,垂着眼走出场地。
一时冷场,官兵僵然,公主愕然,元帅忿然,唯有文书一人头脑清明,走上前来拦住张晓风:“花副将连日来劳累不堪,况且战事已平,何苦再拼枪比剑。不如就请柔然公主为我们来个文雅些的吧。”
“好啊!”鹰翘反而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多日来一直到魏营讨扰,伙房的美食吃了不少,也认识了不少中原的男子汉,今天,郁久闾鹰翘就舞上一曲,为大家助兴!”说着,便舒臂转颈,翩翩起舞,天上明月,地上美人,争斗婵娟。
全营的目光都投注在混血美女的身上,再无人顾及身边还有一位元帅一位副将,无人顾及他们心中,有着怎样的忧伤。
战事消歇,天下太平,征人啊,归乡在即,本不应再有恨,岂奈何,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幽幽一叹,此事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