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现在的身份和打扮了,也顾不上找冯昭仪了,也顾不上回兰馨苑了,民以食为天,先填饱肚子要紧。主意打定,不管不顾就往里闯。
院子里停着一辆装满新鲜蔬菜的大马车,一个大便便便的黑厨子正在指挥几个黄衣宦官和白衣伙夫搬动,那吆喝的大嗓门听上去竟然十分地熟悉:“快点,快点,说你呢,******!各院的主子们等着吃午膳呢!”一扭头,看到木兰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呆了一呆,“哟,这是哪位哪!”想训她,可是木兰一身华服,像个妃子的模样,阻止她吧,行为举止又鬼鬼祟祟像个不懂事的宫女。
可是换来的却是木兰一声惊喜的呼唤:“李头儿!”伴着这声叫唤,就奋不顾身地飞扑了过去,拉住胖厨子的手又蹦又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胖厨子被她这翻蹦跳弄得眼花缭乱,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好不容易木兰不跳了,定睛一看,大吃一惊:“你你你,花花花——”
“是我呀,没想到吧!”木兰调皮地一笑,跳起脚亲昵地在李头厚实的肩膀上敲了一记,“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啊!怎么,难不成,你真的成了御厨了?”
李头儿嘿嘿地笑,使劲把自己的手从木兰手里拽出来,干干地搓着,朝着那些好奇而怠工的伙夫宦官们一瞪眼:“看什么看,都给我干活!”
自己赶紧拖着木兰闪到僻静处:“我的天啊,花木棣,真的是你?你怎么会跑到宫里来,还还还,这身打扮?”
“你的眼力不错嘛,能一下子就认出我来!”木兰笑眼弯弯,眯成了月牙儿。“我是听大武小贵子说过你是女的来着,还大胆包天地当了尚书郎。可是你怎么,你怎么会跑到这后宫里来?妃子不像个妃子,宫女不像个宫女的?你不是跟那谁,靖安王好着呢吗?”李头儿还是那么莽撞,有什么说什么。
“喂,你别嚷嚷呀!”木兰拉着他的胳膊,小心地向马车处望了望,“我这是卧底,有机密任务的。”
“什么卧底,机密任务?”李头儿听得一愣一愣的,木兰也懒得和他多做解释,向着御膳房里一指,“这地盘,你说了算?”
“可不?”李头儿腰板一挺,大肚子更突出了,木兰在上面敲了一拳,李头儿又赶紧把肚子收了回来,也有些泄气,“可是,只是个二把手,给大厨打个下手什么的,——没有绝活呀!”说着眼睛忽然一亮,一把抓住木兰,“在军中的时候你曾经说过教我做什么烤鸭的,那时候是条件不够不能做,这下,你可不能食言。”
“行行行,没问题。”木兰神气活现地点头,指指自己的肚子,“不过我可是饥肠辘辘了啊,你得先给我整点儿好吃的。”
“没问题。”李头儿拍着自己的胸口,打着保票,“这点小权力我还是有的。跟我来!”
木兰喜不自胜,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进去。哇,好大的厨房呀,好大的案板呀,好精致的锅碗瓢盆呀,好齐全的调料和刀具呀,好多的人哪!可是大家忙而不乱,,择菜的择菜,洗菜的洗菜,烧火的烧火,挑水的挑水,一瞬间,木兰恍惚回到了在军中伙房打杂的日子。
“哎,想什么呢?”李头儿打断了木兰的臆想,带她到了一个操作小间,端着一盘锅巴炒肉递给她。
木兰顾不得拿筷子,也顾不得那菜烫手,拎起一片香喷喷的肉片就朝嘴里送,咂咂嘴,评价:“嗯,不错,调料的味道已经入肉,恰到好处,好吃。”又往嘴里填了几片,一眼瞥见桌案上一溜小炒,抓起筷子挨个尝:“甜而不腻,很好;又香又脆,不错;有点夹生,重做……”
一路品评过去,每个盘子里的菜都少了那么一块。李头儿有点心疼了:“唉,唉,小花呀,你悠着点呀,别都给碰了,这些全是预备给各院后妃的。”
木兰吃得满嘴流油,看都不看他一眼:“难道我就不是主子么?告诉你,本姑娘现在可是正五品婕妤哩!”
“真的啊?”李头儿半信半疑,看木兰的样子不像在哄他,呆了一呆,就往地上跪,还左右开弓打起自己的嘴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知道娘娘玉临,请娘娘饶命!”
“你搞什么?”木兰的筷子停滞在半空,僵了一僵,有点气急败坏,“你给我起死!简直要人命哩!我不都跟你讲过,是假的吗?”
“假的?为什么?”李头儿停住了手,傻乎乎地问。
“因为……”木兰刚刚吐出两个字,就不耐烦地摆摆手,“呀呀,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算了算了,反正你只要知道是假的就行了。哎,我问你,今天午膳给兰馨苑准备的是什么呀?”
“哦,食单在这里呢。”李头儿从地上站起来,拿过一本精美的黄绸食单,翻开开始念,“宫爆鸡丁、酱牛肉、青椒炒肉、椒盐豆角,还有椰子马铃薯牛肉汤。”
“什么,那是给我的?”木兰一声怪叫,拿筷子头点着李头儿手里的食单,“别的嫔妃吃什么?那冯昭仪吃什么?”
“别的嫔妃,除了皇后和冯昭仪是宝月一品席,其他的妃子都是八凉八热外加竹笙鱼翅汤。”
“可恶!”木兰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是谁规定的?”
李头儿有点畏缩:“是冯昭仪亲口吩咐的,每来一位新主子,她都是这么交待的。”
木兰菜也不吃了,双手叉腰,气得呼呼直喘气,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小花,你就不要生气了。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冯昭仪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这后宫,历来是她说了算,皇后都不顶事儿!”
“哼哼,哼哼。”木兰气到极致,反而咧嘴笑开了。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气糊涂了?”李头儿担心地看着她,假的也好,真的也罢,不管她是不是婕妤是不是主子,单单一个玉面将军的八面威风就足够让自己领教的了。
木兰莞尔一笑,笑容极为灿烂:“李头儿,你不是想跟我学做北京烤鸭吗?我今儿就教你,等做好了,你给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一人送一只,就是别给那个冯昭仪!”
再回到兰馨苑时,木兰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嘴里一个劲地喊着:“青儿,青儿——”
青儿答应着,可是特别地不爽快,只吭声不出来。又叫了好几声,才见青儿扎煞着两只油光光的手,匆匆忙忙地跑出来迎接:“哎呀,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身上这是什么呀,甜面酱?我怎么闻着跟烤鸭的味道一样呢?”她像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不停嘴地问着。
“好啦,好啦!”木兰摆手止住她,“我都快累死啦,你叫我清静会儿。我问你,今天中午的鸭子好吃吧?”
“好吃,好吃!跟着姐姐这么久了,第一次吃姐姐做的鸭子啊,姐姐你做了多少只啊?听那传话的伙夫说你给六宫妃子们一人做了一只!”青儿舔着手指,一副意犹未尽的馋样。
“什么六宫妃子一人一只,那明明就是所有的嫔妃公主皇子一人一只,我加班加点做了足足有二百四十多只呀!光刷调料我这手就刷麻了!”木兰拼命地甩着自己的两只手,“这种秘方又不好外传,只靠我和李头儿,哪忙得过来呀!你是不知道,那等着吃鸭子的各院的宫女宦官一直排到御膳房的院子外边三里多远!”
“嘿嘿,那说明姐姐你做得好吃,受欢迎哪!”说话间,青儿已经把木兰迎进内室,毛手毛脚地给木兰递了一杯茶水,然后眼神朝外瞟着,心不在焉地问木兰,“姐姐,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没有啦!”木兰还不知道这丫头心里在想什么?她没好气地挥着手,“吃你的去吧!”
青儿得令,兴高采烈地就朝外跑:“那姐姐你休息啊,哎,——你们可别全都吃了,给我留点啊!”
木兰无力地摇了摇头,也顾不上洗一洗身上的炭灰和油污,就那么仰面一倒,躺在床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青儿摇醒:“姐姐,高美人叫你过去哩!”
“别吵,让我再睡会儿!”木兰不耐烦地挥手打掉青儿摇晃的手臂,翻了个身,打算再睡。
“花姐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不等青儿再叫,高美人已经一脚跨了进来。
木兰不得不翻身坐起来,皮笑肉不笑地朝着高美人打了个招呼,方才看到高美人还带来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脸上带着斑斑泪痕。年纪不过十八九岁,可是头发却高高挽起,又明明是少妇的打扮。
“这位是?”木兰一边接过青儿递过的湿毛巾揩着脸上的脏迹,一边奇怪地打量着那个女子。
“这是彭城公主,皇上的六妹,年少寡居。”高美人介绍着,“刚刚在路上碰到左昭仪的弟弟冯夙,对她动手动脚不说,还扬言要娶她。这不,给气哭了。”
原来如此!木兰惊奇地再次细看那彭城公主,高鼻深目,妩媚中带着一股飒爽之气,果真与拓跋宏有几分相象。
彭城公主脸上哭得畅快,手里也下着狠劲,此刻正在狠狠地揪弄着罗帕,银牙几乎咬碎:“他冯夙算个什么东西,仗着家里权势大,在宫里有靠山,就可以对本公主胡作非为了?要是真把本公主逼急了,我就直接奔到战场上去,告诉我皇兄,灭他九族!”
木兰听了这话,暗暗赞叹:真不愧是鲜卑族女子呀,巾帼不让须眉,敢作敢当,颇有几分她大哥的风范。
高美人听到这话却不由地慌了神,赶忙拉住彭城公主的手劝慰:“公主是金枝玉叶,自是不能屈就了别人。可是那冯夙也不是平常的纨绔子弟,不是因为他有两个姐姐在撑腰吗?”
“什么两个姐姐!”彭城公主任性地甩了高美人的手,声严厉色地说,“那个冯媛,不过就是块木头,没什么大作为,也就是占了个皇后的位子!敢帮着冯夙打本公主主意的,就是冯妙莲那个贱人!”
“公主,别胡说!”高美人慌地去捂彭城公主的嘴,却被彭城公主敏捷地闪到一边。
“谁啊,指名道姓地在叫本昭仪的芳名?”随着尖厉的嗓音,冯妙莲已经率领着一大帮宫女蜂拥而至,尖尖的眉毛皱到一起去,一脚踏在高高的门槛子上,从鼻子里哼着说,“不知道长幼礼节,没有教养!白白地享受了这么多年的锦衣玉食!”
“你说谁?”彭城公主脸上的泪水早就干了,不顾高美人的阻拦,急赤白脸地顶上去喝问。
“哟,我能说谁呀?”冯妙莲慢条斯理地抻抻自己的衣衫,“不就是那个克死了自家亲夫的小寡妇儿嘛!”
“你、再、说、一、遍!”彭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小寡妇儿!”冯妙莲还真是不识时务,要她说她就说,一副“怕你咋得”的泼妇样。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不仅把冯妙莲给打得眼冒金星,耳朵轰鸣,也把一整屋子的人都给震愣了。
“你敢打我!找死!”冯妙莲哇一声怪叫,将头一低,就朝彭城撞了上来,彭城不耐烦地使劲把她一推:“去你的吧!打你我还嫌脏了自己的手!”
冯妙莲原本齐整的头发撞揉得凌乱不堪,鼻涕眼泪一起流,恶狠狠地向着自己的宫女一挥手:“你们这些狗奴才,都在这瞧着主子被打吗?快给我上去出气啊!”
“我倒要看看谁敢!”彭城挺胸上前,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蠢蠢欲动的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上前。冯妙莲一下子火了,照着领头的两个宫女就是两耳光:“混帐!我养着你们是吃白食的?都给我上,给我把这砸个稀巴烂!打伤打死,算我的!”
一声令下,宫女们迫于淫威,扑上前来,不敢打人,就拿家伙下手,稀哩哗啦一阵乱打乱摔,好端端的兰馨苑顷刻之间就狼籍一片。
兰馨苑的宦官宫女们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靠前,青儿左冲右突地,像个救火队员,一会儿跑到这边去:“哎哟,这可是上好的美人瓶!”一会儿又扑到那边去,“别撕啊,这可是最好的杭州锦缎!哎哟我的天!”可是冯妙莲的宫女们来势汹汹,又人多势众,哪里能拦得住?
事出突然,木兰一直手里拿着条湿毛巾,傻傻地看着,几乎不能相信后宫里还能发生这样的群殴事件。等她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大吼一声,怒不可遏,冲上去拳打脚踢,把那些为虎作伥的宫女悉数打倒。
正在乱得不可开交之际,冯妙莲躲在角落里,解恨地拍手叫好:“好!好!打得好!”一眼瞥到吓得花容失色四处乱藏的高美人,计上心来,蹿上来将惊惶失措的彭城公主狠命一推,彭城公主一下子没有稳住身子,一个后仰,重重地砸在躲闪不及的高美人身上。
“啊——”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高美人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肚子,晕死过去,裙下血水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