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想,多戈来至城门近前,从马腹之下掏出一个炸药包,点燃,瞬间抛了出去,“轰”的一声,两扇石头做的城门被炸得粉碎,城门附近的魏军血肉横飞。
“冲啊!杀啊!”多戈已经杀红了眼,狼牙棒一挥,率先冲进城去,柔然骑兵以及不明所以的高昌遗部,也跟着潮水般涌入。
繁华富庶的新都洛阳,经受了从未有过的浩劫。到处是血与火,到处是呼喊、求救与杀戮。
“皇上!皇上!”郦道元急匆匆奔进太和殿,“叛军已经打到皇宫外了,正在破开城门,直奔内殿!”
聚集一堂的后妃、宦官与宫女恐慌一团,哆嗦着互相抱成一团。
“李将军,怎么办?”孝文帝无视周边的一切,甚至没有理会自己的皇后与昭仪,只是转身,问着身边虽然独臂,却威风十足的将军。
“皇上莫惊,”李广沉稳的声音给孝文帝带来莫大的信心与安慰,“宫内尚有五千禁军,李广马上率领他们前去抵挡。”
孝文帝无声地点头,李广正要前去,却被一双纤细的手拉住了剩下的那只胳臂,扭头一看,是自己的爱妻婉兮。
婉兮一头青丝已经在头顶挽成发髻,俨然一个新婚少妇。她嘴唇哆嗦着:“夫君……”
李广没容她说完:“别担心。”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大步离去。
殿内的人们,提心吊胆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而喊杀声,兵器相撞声,越来越近。
“哐”地一声,沉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灯火明晃晃的,映出沮渠晓风阴沉的脸。
女人们惊呼一声,齐齐向殿堂后畏缩着,冯妙莲躲闪到一根大柱子之后,只留出半张脸向外张望。皇后冯媛却走到孝文帝身边:“皇上!”
“别怕。”孝文帝紧紧握住冯媛的手,“嗯。”冯媛轻应了一声,虽然大敌当前,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全。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婉兮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郁久闾多戈吓住了,多戈狞笑着,一步步将婉兮向后逼,熊掌上满是黑毛:“婉兮,小心肝,近两年未见,更有风韵了啊。”
婉兮惊恐至极:“多戈,我警告你,我已经嫁给大将军李广为妻,你可不要胡来!”
多戈哈哈大笑:“我才不在乎你嫁给谁!这次你碰到我,休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说着,一把将婉兮的胳膊牢牢扣住,就往自己的怀里拉,“你给我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就在婉兮脸上乱亲,“你还别说啊,我玩过那么多女人了,最放不下的,还是你啊!”
婉兮惊叫着,拼命躲闪着那张臭嘴,又是恐惧又是羞辱,而孝文帝久病未愈,只能奋力自保,抽出腰刀与涌上来的敌军拼杀,那些没用的妃子们平日只知道吃喝打扮,争风吃醋,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只会闭着眼睛惊叫,被那些叛军追赶得到处乱跑,随便欺凌。
多戈一把将婉兮捞起来,就往殿堂后面走:“王婉兮,今天,我多戈要做我在草原时未完成的事情,那个李广,根本就是个草包,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了,谁也救不了你啦!”
“什么?夫君他……”婉兮又惊又怒,一下子昏厥过去。多戈已经将她甩在了孝文帝常用的那张长榻之上,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眼看婉兮就要受到凌辱,“噗”地一声,一支精致的匕首戳入了多戈的后心。
多戈转过身来,难以置信地盯着背后偷袭的人,伸出手来指着:“你,你——”话音未落,一口血喷出来,倒地身亡。
婉兮悠悠醒来,一眼瞥见眼前那个俏生生的身影,颤抖着叫了一声:“公主!”就扑到她的怀中。
郁久闾鹰翘伸手搂住婉兮,目光呆滞,望着倒在自己脚下的兄长。
“鹰翘,鹰翘,你在哪里!”有个年轻的男声叫喊着,从外奔入,是花木棣。
大殿内,尸体狼籍,冯媛吃了一刀,昏迷在地,孝文帝渐渐体力不支,眼前昏花,当地一声,手中长刀落下,而他自己,也无力地跌坐下来。
又一拨士兵围上来,被沮渠晓风挥手止住:“退下!”拔下腰中长剑,一步步走上前来,将剑尖直指孝文帝的咽喉:“拓跋宏,你认输了吧?”
孝文帝微微闭眼,喘着气,然而声音里却是无比的平静与坦然:“你认为你赢了吗?告诉我,”他睁开眼,“朕跟你到底有什么不能解开的宿仇?”
“也好。我就让你死得瞑目。”沮渠晓风从腰间掏出一块刻着匈奴文字和图案的金牌,亮在孝文帝眼前,“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孝文帝凝神打量着那块金牌,摇摇头。沮渠晓风冷笑一声:“你当然不知道,这是我沮渠氏族的标志。难道,你的祖母和父亲没有告诉过你,北凉王沮渠牧犍和武威公主的故事?”
“略有耳闻,怎么?”孝文帝忽然一惊,“你是武威公主之后?”
“不错。”沮渠晓风点头,“但我更是沮渠氏后裔!拓跋焘毒死我的父亲,又对沮渠部赶尽杀绝,逼得我舅舅沮渠安周率众逃往西域,建立高昌。”
“可是,”孝文帝声音很沉静,“据我所知,高昌国早于三十余年前被柔然所灭,这你怪不得拓跋氏。”
“但总归是你的祖父毒死我的父王!”沮渠晓风眼中闪过阴狠,“他死后,我母后被迫另嫁,抑郁而终,我小小年纪,也流落民间,吃尽苦头。多亏师父将我带到西域,与舅舅相认,告诉我真相,奋力复兴!而你,”他又刷地一剑扫过来,“必须死在我手下,方能告慰我父母及部众的在天之灵!”
孝文帝两次闭上了眼睛:“这样说来,你我还属同宗,身上同样有着鲜卑氏族的血脉。”
“少跟我提这个!”沮渠晓风失控地喊着,俊美的脸扭曲着,“我是匈奴后裔,是拓跋氏灭掉了我的部族!”
他挺起利剑,就要朝孝文帝的咽喉刺入,却被另一支剑当空挑飞。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伴着一声轻叹,木兰幽幽地站在大殿中央,烛火照耀着身上的银色铠甲,使她的身躯如玉山一般英挺,面庞也如白玉一般美丽。
沮渠晓风盯着她:“兰儿,我劝你少管闲事。最好乖乖待在一旁,等我手刃仇人,然后临朝称制,到时,做我的皇后。”
木兰的回答非常简洁,却也透着无尽的疲惫与忧伤:“我不想当什么皇后。晓风,如果你还爱着我,肯为我作出牺牲的话,就请答应我,放弃复仇。”
“不可能!”沮渠晓风声嘶力竭地狂吼,平日的翩翩风度早就不见,“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挡我报仇的决心!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忍受了多少屈辱,受了多少的苦!”
“我知道。”木兰垂下眼睑,“可是,你是赢不了他的。他是真龙天子,改革深入人心,这是大势所趋。你虽然也有谋略有兵力,然而,你什么时候听说过,西楚霸王最终战胜了刘邦?”
“你什么意思?”沮渠晓风声音低沉地发问,“你在说,我不如他?”
“放手吧。史书上,没有记载你的名字,而孝文帝拓跋氏,雄图大略,将流芳百世,是千古一帝。”
这句话说出来,不但沮渠晓风愣了,连孝文帝都惊呆了:“花将军,你何出此言?”
木兰惨然一笑,决计今日说个痛快:“知道么?我不是花木兰,真正的花木兰,早在十一年前就死了。而我,只是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就像蛛网游丝一样,来也缥缈去也惝恍。有很多很多东西,是我所不能把握的,除非,能够借助外力。晓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沮渠晓风困惑地摇着头,无法理解。
木兰犹自抱着希望:“风,可否愿意为我,放弃世仇?我愿意随你到西域大漠,厮守一生。”
沮渠晓风没有回答,面露犹豫之色,身后的士兵纷纷叫喊着:“别信她,陛下,别信她!她是在蛊惑你!杀了她,杀了拓跋宏!”
木兰好像没有听到这些士兵的叫嚣,只是目光平静地望向自己的恋人:“风,如何?”
他依然没有回答,身躯微微发抖,内心的矛盾与挣扎显而易见。
木兰温柔地一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是否愿意做你的虞姬。现在我回答你,你并不是项羽,我也不是虞姬。而我,愿意以虞姬的方式,追随着你……”
在场众人惊愕地听着,费力地理解着木兰的话,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而就在木兰举起宝剑,横在项间的一刹那,沮渠晓风忽然醒悟过来,肝胆欲裂地狂吼一声:“不——”
为之晚矣,木兰颈间的鲜血,如朵朵被揉碎的桃花一般,盛开在她银色的铠甲上。沮渠晓风抢前一步,抱住了她逐渐委顿的身体,心痛地狂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孝文帝也大惊失色,从桌案底下揪出一个宦官来:“快,快去宣太医!”
“不用了。”木兰微笑地说,盯着沮渠晓风俊美的脸庞,似乎要把这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庞深深镌刻在心上。她颤抖地伸出一只手来,抚上他的脸,沮渠晓风紧紧地握住这只手,痛心地低呼:“兰儿,你怎么这样傻,怎么这样傻,我差一点就要动摇了啊。”
“真的吗?我好高兴,你真的会听我的话。”木兰的笑愈发地缥缈,声音如如空谷回音:“对不起,其实我本名叫刘璃,本来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一个人,就像我本无意沾惹‘情’这个字,但我的心,确为一个人陷落了。也许,世间最美丽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
“不要,兰儿!”沮渠晓风摇晃着她,“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不管你是谁,是花木兰、是刘璃都好,我只要你。我听你的,会远远地离开中原,带你到西域去,到高昌去。”
可是刘璃,已经听不到这些话了,她微笑着,慢慢阖上了那双美丽、会说话的眼睛。
门外忽然传来疾雨般的马蹄声,李广单臂挥舞着大刀,杀进宫里来,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地方军队。
可是太和殿宫门处的情景,让这些援军停止了前进,——沮渠晓风谁也不看地走了出来,怀里托抱着一个人,白色的铠甲上鲜血淋漓,头盔已失,长发拖在脑后,在夜风中一漾一漾。
“木兰!”李广心痛地抢前一步,目眦欲裂地瞪视着沮渠晓风,“我把她让给了你,你就是这么对待她的?”
沮渠晓风垂下眼,好像对李广的话没有丝毫反应,他的长发散乱,绒衣上也沾满了木兰的鲜血,他紧紧抱着木兰的尸体,好像怕被人抢去。可是他还知道绕开李广,继续前行。
李广还欲上前阻拦,一群人簇拥着孝文帝从殿门内出来,孝文帝被花木棣扶着,开口:“让他走。”
沮渠晓风目光呆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那么抱着木兰,一步一步,向皇宫外走去。
空空荡荡的大街,血气冲天,房屋依然在燃烧,可是已经有士兵在急着扑灭火势,躲藏起来的人们出来寻找自己遭难的亲友,呼天抢地。可是沮渠晓风还是向前走,好像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王爷。”有凄凉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平民女子站到他面前来,心疼地,“王爷,您,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这个女子,她……”
是瑶姬。
沮渠晓风没有回答,甚至连停也不停,这个世上他最爱的那个人儿已经去了,他似乎,已经没有了与其他人交谈的必要。
花塬头村万花山。
沮渠晓风面对着孤零零一座孤坟,身后站着沮渠宜,还有李广、王婉兮、青儿、鹰翘、花家一家人,以及万花乡所有的父老乡亲。
袁氏已经哭倒在花弧的怀里,花弧也是老泪纵横,其他人也伤痛满怀,青儿几度愈往墓上扑,都被木莲拉住了,青儿挣脱木莲,上前抓住沮渠晓风又撕又打:“都是你害死了姐姐,都是你害死了姐姐!”
沮渠晓风一动不动,承受着青儿所施加于他身上的一切,痛楚地闭上了眼睛。
“青儿,住手。”木莲轻声劝慰着,将青儿搂在自己怀里,“他已经够苦的了。”
青儿紧紧搂着木莲:“哇哇”痛哭:“木莲姐姐,我想木兰姐姐,我想木兰姐姐!”木莲将头扭向一旁,泪水滴落。
沮渠晓风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里面是那块彩云逐月的彩色琉璃,已经浸透了木兰的鲜血,变得鲜红如血,剔透玲珑。
一块血色琉璃。
河水呜咽,蜿蜒东流,秋风瑟瑟,摇落满山枫叶。他呆呆地抬头望向天空,西边天际残阳如血,晚霞满天,木兰微笑的面容出现在彩霞之间,笑得倾国倾城。
清澈的泪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顺着他清俊的面庞,滑落下来。
“圣旨到!”山下驰来几匹快马,郦道元冲在前头。他下马来,手握玉轴展开绫锦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武将军忠孝仁爱,为国捐躯,朕痛念伤怀。特予以厚葬,封‘孝烈将军’,建木兰祠……”
第二年春天,万花山上木兰花满山遍野,一树树紫红色的花朵,幽姿淑态,无限鲜艳、无比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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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刘璃惧怕地尖叫着,拼命转身向后跑,小偷狞笑着,高举匕首扑过来。眼看那尖锐的刀尖就要扎到刘璃的后腰,一个浅蓝色的身影突然冲过来,将刘璃一把拉过来,随即又飞起一脚,正好踢中小偷拿着匕首的手腕,当啷一声,凶器落地。
小偷大叫一声:“警察!”撒腿就要跑,可是胡同上方又飞下来一个身影,将他截住,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随即屈腿跪在地上,将小偷按倒,抓住双臂拧到他的身后,“卡嚓”一声,一副明晃晃凉冰冰的手铐结结实实扣住了小偷的双手。
然后,第二个警察站了起来,在小偷屁股上踢了一脚:“这次总算抓到你了,告诉你,我们盯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然后抬起头,对着自己的同伴真诚地一笑:“行啊你,张晓风,又立了一功啊。”
张晓风也回之灿烂一笑,露出白而整齐的牙齿:“你也不错啊,李广同志!”
刘璃这才回过头来,仔细看自己的救命恩人,哇,好帅的警察,好像在哪里见过?
张晓风戏谑地冲她一笑:“小姐,看够了没有哇?”
“啊?”刘璃傻傻地,这才回过神来,羞红了脸颊。李广走过来,憨憨地笑着:“小姐,够勇敢的嘛。麻烦你跟我们到警局里,录个口供。”
“好,好。”刘璃忙不迭地答应着。
“元宏局长,我们回来了!”张晓风和李广带着刘璃来到局长的办公室,那个警长抬起头来,居然比张晓风还要年轻,眉眼深邃,透出一股睿智。
录完口供,张晓风一直送她到警察局门口,两个人都期期艾艾地,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终于,刘璃终于不好意思地开口:“真奇怪,张警官,我们在哪里见过吗?感觉你好面熟、好亲切啊。”
“是吗?”张晓风坏坏一笑,特大号的俊脸直凑到她面前来,“喜欢我的女孩子们通常都是这样跟我搭讪的。”
“我可不一样!”刘璃又红了脸,有点没好气地说,“谢谢你了。我走了!”
“等一等!”张晓风叫住了她,声音清清朗朗,“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刘璃转过头来,开心地笑了,美丽的眼睛弯成了天上的月亮。
身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潮熙熙攘攘,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多么繁华、多么热闹、多么美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