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着两双又细又长的竹针,心中得意,禁不住自夸一句:“哈哈,木兰,你可真是太能干了!”话一出口,自己吓了自己一跳,——从何时起,我竟然以花木兰的身份自居?青竹萧萧,阳光从缝隙中落下来,迷了我的双眼,此时此地,实耶虚耶?是耶非耶?
木莲的呼唤将我从迷惑中拉回到现实:“你要的藤线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织手套?”最后两个字她咬得很重,似乎对这个新鲜的名词依然叫不顺口。她说着,一眼看到我刚刚做好的竹针,一把抢过来,惊喜地说:“呀!这就是你说的竹针呀!这么两根细细的小棍儿,就能织出想要的东西来?”
我笑了笑,和木莲并肩回到闺房,木莲已经将藤线缠成好几个大大的棒槌,木莲说,“妹妹,你不知道切藤丝有多费劲,可硬了!”
我眼前一亮:“是吗?我去看看!”转过身就跟出去了。片刻就回来了,噘着嘴埋怨木莲,“姐姐让我蹓腿儿呢吧!”
木莲抿着嘴乐:“你从小习武,力气自然比我大得多,你怎么跟我比啊?”
我一想也是,从自己这两天的异常表现来看,这花木兰的确名不虚传,在体力方面远远赛过寻常女子。
我将藤丝挑起,绕在一根竹针上,再拿起另一根竹针,开始用平针针法起针,打了三十六七针,织成一个很美丽的单罗纹边,木莲凑近我,看得眼睛一眨不眨。从第二行起,开始加针,以顺应人的手掌由腕往上逐渐宽厚起来的自然形状。我做得驾轻就熟,中文系的女生课余时间多,又心灵手巧,利用各种针法把各种颜色的毛线编织成喜爱的毛衣、毛裤、长围巾、发带、手套、坐垫儿……不一而足。我不是宿舍里做毛线活最精湛的一个,不过也做得相当不错。
我聚精会神地织着,青青的竹针在我怀中跳跃着,我仿佛又找到了大学校园那种悠游卒岁的感觉。只是这藤线表皮凹凸不平,又硬,比不得毛线柔软易操作。我一边织着,一边像个老师教学生似的讲解给木莲听,她频频点头。起完高约二厘米的套边,我叫木莲把手伸出来,把套边套在她手腕上,青藤丝映衬着她的凝雪皓腕,简直赏心悦目极了。
“姐姐呀,”我细声细气地说,“什么时候去乡里买点彩色绒线,打上一双手套,冬天的时候戴上,可是既漂亮又保暖呢,做起粗活来一点不碍事。”
“真的吗?”木莲一脸的神往,美目闪闪发亮。
“那是当然的喽,”我淘气地说,“给你亲爱的情郎打上一副,他肯定会把你当个大宝贝呀!”
木莲顿时红了脸,在我脸颊上狠命一拧,咬着牙说:“你这张嘴哟!”说完,自己又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笑完又怔怔地发起呆来。
“姐姐,我要去看藤条啦,你照我教的先织着啊,呆会织到大拇指那要挑针的,到时我再进来看你。”我揉着被揪红的脸蛋,笑嘻嘻地说。
下午和黄昏匆匆而过,我和木莲挑灯夜战,齐心协力编织那双手套。时不时地头靠在一起讨论着针法。
第二天我是在木莲三番五次的呼唤声中才起床的,原来我昨晚太疲倦,织着织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过来之后才发现时辰居然已近正午。我懊恼不已,只恨自己贪睡,平白耽误了许多工夫。
我随便扎了个马尾巴,就听到爹在窗外说:“今天天气可不好啊,兰儿!”我赶紧出屋,抬头望望阴晦的天空,忧心如焚:“这可如何是好?没有太阳,就不能晾晒藤条啊!”
爹爹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抓起一大把藤条进厨房去了。我独自在阶下徘徊,愁眉苦脸。
“二姐快来看!”棣儿站在厨房门口喊我。
“棣儿,二姐现在烦着呢,没空陪你玩!”我不耐烦地挥挥手,看都没看。
棣儿颠颠地跑过来,拉住我的手往厨房里拖:“爹娘在用大铁锅帮你烘藤条呢!”
我吃了一惊,不用棣儿拖就自己风一样地跑进去。只见灶火熊熊,娘还在不停地往灶膛塞着木柴,爹爹一边咳嗽,一边将藤条略略弯折,放进空锅里。
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无比佩服地望着爹爹,此时此刻,在我的心目中,这个可爱可敬的老人是多么高大啊!
“傻丫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抱藤条啊!”爹爹嗔怪地指挥着。
“是,是!马上去!”我省悟过来,一迭声地应着,奔了出去。
忙到傍晚,一大堆藤条又被烘浸了近十遍,大家忙得午饭都没顾上吃。掌灯时分,爹拿起柴刀,随手在藤条上一剁,藤条安然无恙。爹又连剁两刀,只把藤条砍出几道浅浅白痕。
“成功了!”我跳着脚地欢呼起来,喜极而泣。
娘忙着做晚饭,爹爹则让我和棣儿把饭厅腾出足够的空地,把藤条全部放在地上,爹又拎出经年不用的盔甲来,也摆在一旁。我好奇地抚摸观察着这身盔甲——想当年,花弧将军就是穿着这身兵服英勇作战的啊。
爹说:“兰儿,你看,这头盔名为重战,由浑铁整体铸造,多为武将所用,表面光洁可以让箭矢滑开,护颊处可保护面部。这玄冥铠只为将军使用,由鳞片状小钢片串锁在一起,护体极佳,且较为轻巧,呶,这胸前还有一个护心镜。”
我听得连连点头,赞叹古代工匠的鬼斧神工,看这盔甲上虽然已经锈迹斑斑,可是在烛光照耀下,依旧闪着点点银辉,似乎在诉说着当年金戈铁马的故事。
爹把藤条横竖摆放,一根紧挨一根,以竖条为经,横条为纬,巧妙穿插,手编脚踏,看得我眼花缭乱。不过一顿饭工夫,就编出半个凉席那么大一片来,当然这不跟凉席一样形状规则,而是按着人的上身形体所编制。
“爹爹啊!”我娇声娇气地说,“我看你简直就是民间工艺大师嘛!”
爹手里不停,胡子乐得直翘:“山里人家,哪个不会编玩意儿?爹这手活儿,还不及你娘一半呢!呆会让你娘给你露一手!”
娘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从灶间走出来:“又在孩子面前说我什么坏话哪?好啦!饭好了,吃了再编吧!棣儿,去叫大姐!”
“我来了!”木莲兴冲冲地进来,举着一副大致成形的手套,“妹妹,快戴上试试看!”
我惊喜地接过来,先是拽了两下,真结实呀!我笑眯眯地戴在手上,大小正合适,只是有些疙里疙瘩的。
木莲把一个手指在嘴里吮了一下,棣儿眼尖,指着木莲的手叫起来:“呀!大姐手上好多泡呀!”
我急忙捉住姐姐的手看,只见那食指和中指上罗列着大大小小几个水泡,有两个已经破了,露出里面的粉色嫩肉。“姐!”我只说出这一个字,声音就哽咽了。
“好啦,自家姐妹,那么客气做什么呀!”木莲把手抽出来,帮娘摆饭桌去了。
饭毕,爹继续照盔甲编制藤衣,娘则为我编制头盔,棣儿秉烛站在地下,为爹娘照亮,木莲把手套带到房间里去用砂纸刨光,只有我成了闲人。娘不断地催我:“快去睡觉,养足体力!”
我退到阶下,就着厨房透出的一点灯光用砂石磨洗自己那把宝剑,直至锋利无比。
第三天,天刚朦朦亮,我爬起来到厨房去。家人都在酣睡,也不知他们昨晚忙活到什么时辰。
饭桌上,安静地平放着一件罩衫似的黄绿色藤衣和一顶藤制头盔,藤衣贴身的那一面已经用砂石磨得光滑顺手,下摆处,好像哪吒的莲花裙一样,开往式连缀了一圈藤片,以护住大腿根,并保证活动自由;而头盔,被细心的娘用一层软布缝了衬。我试着穿戴起来,活动活动手脚,除了身体舒展时有些僵硬之外,尽脱水分的藤甲已然很轻便,还散发着藤条固有的淡淡植物清香。
我低头抚摸着这件来之不易的藤甲衣,爱不释手。感恩如潮,袭至心头。我走出厨房,走出庭院,站在家门外仰首眺望着巍巍万花山,心潮澎湃:“而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千年蝙蝠洞,花木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