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紧,而木莲的嫁日也渐渐临近了,还好因为爹是后备役军官,而且又因在乡里担任一个小小的职务,所以家里的农田并不多,很快秋收完毕,姐妹两个日夜赶绣嫁妆,准备嫁衣。木莲要比我累得多,很少休息,可是心里快活,所以精神一直很好。
这一日,木莲把以前织的几匹土布摊在床上,纤纤小手握着一把大剪刀,开始按着早就画好的线裁衣,春夏秋冬内外服装一应俱全,看得我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姐,何必这么辛苦呢,我们可以去县城成衣店买几件嘛!”我递给她一杯水。
她摇摇头,根本顾上上喝,继续忙活:“虽说买也可以,可是咱们庄户人家,什么都是自己动手,女孩子嫁出去要是不会自己做衣服,会让人家笑话的。妹妹,你再帮姐姐织几匹布吧,然后咱们再给布染色。”
“织布?”我有点发傻,是的,《木兰辞》里是提到木兰入机织来着,可是我……
“织布机就在小厅里。”木莲忙里偷闲,抬腕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又弯下腰去,手里“咔嚓咔嚓”响个不停。
我硬着头皮,从木莲屋里退出去,一眼看到小厅角落里那架古老的槐木织布机。我先把上面蒙的灰尘擦拭干净,把织布机搬到自己屋里。摆在哪里好呢?既然《木兰辞》里说“木兰当户织”,那我也不要违背历史真实吧。
我把织布机搬到门口放好,对门正坐,看着七七八八的部件一筹莫展,这可如何是好,这些奶奶辈用的东东我见到是见过,可那是在老电影和博物馆啊。
“二丫!来帮娘把染布缸抬到院子里!”娘如神仙一般,正在这个当口来到我房外,对我招手。
“没问题!”我高兴地回答,“可是娘,你先帮我把布匹起个头儿!”说完,我便兔子一般蹿出门去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两口大染缸从厨房拎到院子里,之后又赶在第一时间跑回房里。
娘正在熟练地把纱装上布机,这就是穿综。穿综是很细致的活,不能有差错。娘先把经线交错着上下分开,要注意把纱从综中间的扣子里从前往后穿过,而且是间隔着一根穿在前综,一根穿在后综,不能有错,中间还要留出梭子通过的空档,穿好综后还要进行二次纳筘,十分细密。娘做得十分熟稔,丝毫不乱,要么为什么一直说“勤劳善良的中国人”呢?虽然工序很复杂,可是因为这活是花木兰做惯了的,只需一次示范,我便能记忆起来,迅速掌握,正如熟练背诵的英语单词,虽然经久未看,然而只要在考试前突击看一遍,照样能考出好成绩。
“好了,”娘直直腰,站了起来,“你自己织吧!”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娘的肩膀,又把她按坐在凳子上,撒娇地说,“娘,人家好久没织,手都生了,娘再织几下给我看!”
“你这丫头!”娘嗔怪地说,“看好啦!织布不能心急,手脚要配合得好,梭子要适时抛起来!喏,你看,就这样!”说着,娘双脚踩在踏板上,左右依次一上一下的,有点像操作现代的缝纫机,只是机面上不是针头和针眼。织布机踏板上面的绳连着综,只见经线被综带动着,分成上下两部分,好像书面一般,一页上一页下。娘左手把筘推向前方,右手在瞬间拉动头上方的绳子,也就向上带动了梭子,啪的一声,梭子就拖着纬线穿过开着的上下两层经线,左手再往身边一拉,砰的一声,经纬线结合在一起,布就成形了。
“太伟大了,太神奇了!”我喃喃地赞叹着,“我国古代劳动妇女的智慧是无穷的!”
“嘀咕什么呢?”娘说着,站了起来,“你以前三天就能断五匹,现在你姐马上就要出嫁了,你也多担待着点!织的多了,以后自己出嫁也用得上!”说着,抖抖身上的线头出房去了。
“三日断五匹?”我伸出指头点着自己的鼻子,翻翻白眼,“我可不是刘兰芝!不过,就在这短短十几分钟内,聪明的刘璃已经学会了这手古老的织布技艺。嘿嘿,瞧好吧!”
我胸有成竹地端坐下来,模仿着娘刚才的样子织起来,刚开始还有点毛手毛脚地,不一会儿,就像模像样了,别说,织得还挺不错呢!只见梭子如灵燕翻飞,经线纬线交错,笔直笔直的条纹绵延呈现,声响不绝于耳,连起来听还真像寒虫在“唧唧”地叫唤,还真是蛮形象的。
记得黄梅戏《董永与七仙女》里,七仙女曾烧起难香,请得六位姐姐下凡,并借来织女天梭,姐妹齐手,一夜工夫织成十匹锦绢,真令我心心念念神往之也。我心里一高兴,欢欢喜喜哼唱起了黄梅调: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随手摘下花一朵,
我与娘子戴发间。
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你耕田来我织布,
我挑水来你浇园。
寒窑虽破能避风雨,
夫妻恩爱苦也甜。
你我好比鸳鸯鸟,
比翼双飞在人间哪!”
姐姐在卧室里听见了,停下手里的活,“妹妹,在唱什么啊,真好听!像你弹的琴曲!”
娘亲在院子里听见了,停下手里的活,“二丫,这是哪里的小调,真不错!像小鸟在叫!”
棣儿举着一把用柳枝做的小弓跳跃着跑到我窗前,探出小脑袋:“二姐,你又在搞什么‘创新’啦?可以去参加春社的赛歌啦,准保拿头名!”
我得意地抬头,对棣儿眯眯眼睛,——这是清代道光年间才成形的地方戏啦,北魏人当然没有听过!
棣儿扒着窗台,鼓舞地说:“姐姐,再唱一段!”
“等一下!”我停下来活计,利索地在机头断下一匹布,自鸣得意地欣赏了一会儿,然后又闲不住地拿到娘面前去炫耀:“娘,娘!看,我织的!”
娘看着我兴奋的样子,笑了:“今儿怎么这样大惊小怪的?好像第一次织似的!”
“人家本来就是……”我扭了一下身子,忽然看到爹面色阴郁地走进院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