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谁是谁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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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黄周睡了一天一夜。他被迷雾一样的东西裹绊着,纠缠着,总是醒不来。

又一个夜晚来临时,他睡不着了,脑子清醒得像刚刚冲洗过。王红悄无声息地滑进他的被窝,贴住他。黄周颤了一下,长满硬茧的手落在王红柔软的腰肢上。这时,那个影子突然飘来了,像一道坚硬的大堤,挡住了奔涌的洪水,黄周便迟在那儿。王红用下巴触碰着黄周,热热的气息吹拂着黄周的脸。黄周的手滑下去,游过王红瓷实的臀部,落在大腿内侧的一个地方。王红扭了一下,又扭了一下,并伴有浅浅的呻吟。黄周躁热起来,粗暴地将她压在身底。

王红埋进黄周怀里。她还沉浸在欢愉中,黄周已彻底冷静下来。他觉得哪些地方不对劲儿……对了,是王红的样子。王红很少主动的,她也没这么疯狂过,还叫出了声。以往回来,王红不是这个样子,她的急切在眼里含着,没有释放到身体上。她是怎么啦?要掩饰什么吗?黄周的后背冷嗖嗖的。他不让自己朝那个方向想,王红绝不是小凤,可他越是阻击,他的思绪飞得越远。

那声叹息滑出来,如一枚被踩在脚底的脆果,在这样的时刻,显得特别刺耳。

王红往后挪了挪,问,怎么啦?

黄周说,明年我只能一个人去了。

王红摸着黄周的脸,我不让你一个人出去,要么在家,要么和人搭伴儿。

黄周说,在家咋挣钱?我和郑木五年了,和别人结伴不习惯。

王红说,别提郑木的事了。

黄周觉得王红有些紧张,为什么他一说郑木她就紧张?她不让说,他偏要说。他说,小凤怎么就看上了二队?二队那个狗东西,连郑木的一半都跟不住。

王红说,小凤犯浑了。

黄周问,人们早就知道了,是吧?

王红说,这种事瞒不住的。

黄周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是不是老早以前就……?

王红慌乱地说,我不知道。她似乎抽搐了一下。黄周拍拍她,又叹口气,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郑木身上。

王红沉默了,显然不愿再说了。可顿了顿,又说,郑木也太过分了,就算小凤有错,也不能要了她的命啊。

王红竟然是站在小凤一边的。她说得不是没道理,可她这种态度让黄周惊愕。黄周说,这不怨郑木,换了我,也是这样。这句话是搁在肚子里的,他并不打算拎出来,可它长了翅膀,自己飞出来了。

王红猛地挣脱黄周,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还是威胁我?眼泪立刻就跳出来了。

黄周没想到王红这么敏感,王红的眼泪反让他生气,他不过说说嘛,心里没鬼,别人说说又能咋的?黄周说,你的脾气咋变得这么大,我说句话,你就找岔子,你总不能剁了我的舌头吧?王红冷冷地说,我哪敢呀,我怕你要了我的命呢。黄周说,我骂小凤你急啥?王红说,你那是骂小凤?我急了吗?黄周的声音陡地提高了,没急这是干吗?豆苗被吵醒了,王红闭了嘴,柔声哄着豆苗。

过了一会儿,黄周听见王红的抽泣声。她背对着黄周,肩膀一耸一耸的。黄周的火气被一点点挤掉了,他觉得自己过分了,哪个女人愿意受这份闲气?王红性子软,很少和他吵闹的,除非逼急了。黄周想也许是自己太脆弱了,一根头发把他折腾成这样。他拽过王红,王红甩了几下不再挣扎,可她的身体木板一样僵硬。黄周说,你别往心里去,我嘴臭,你还不知道?

第二天,黄周领王红和豆苗去营盘镇逛了一遭。母女俩各买了一套衣服,黄周买了一双鞋。王红还给叔叔婶子买了两块布。王红对叔婶一向很孝顺,从来不用黄周操心。王红又恢复了她一惯的样子,笑眯眯的。黄周心里有愧,王红说什么他都附和,行啊,好呀。黄周咬咬牙,还领娘俩下了趟馆子。不快似乎被抛到了脑后。

回来后,黄周夹着布,提了两瓶酒去了叔叔家。也不知怎么回事,话题很快扯到郑木身上。婶子说郑木真是昏头了。叔叔不屑地说,这能怨着郑木?怪就怪郑木的娘老子,一对没脑子货,这种事咋能跟郑木说?吃了那么多年咸盐,不懂得压事。直到这时,黄周方知郑木是从父母那儿得信儿的。黄周说,小凤太丢人了,二队是个什么东西。婶子说,一个女人家,男人大半年不在家,也难免……叔叔狠狠瞪了婶子一眼,她忙忙地闭了嘴。叔叔婶子的表情没逃过黄周的眼睛,黄周的心格登响了一下。他觉出叔叔婶子有什么事瞒着他,什么事呢?当然是关于王红的,想着叔叔刚才的话,黄周坐立不安了。叔叔婶子转口说王红怎么怎么好,如何孝敬他们。他们越是夸王红,黄周的疑心越重。黄周认为他们没必要夸王红,王红又不是新过门的,他们纯粹是说给他听的。如果是过去,黄周会很开心,可现在不同了,他觉得叔叔婶子在演戏。后来他们说什么,黄周已听不进去了,他脑里乱糟糟的,像是一堆木屑。

从叔叔家出来,黄周去了郑木父母那儿。他原来并没打算去。郑木母亲见了黄周就抹眼泪,郑木父亲一连声地叹气。黄周看看他们,心里琢磨的却是别的事。也许叔叔说的对,如果郑木父母压事,惨剧就不会发生。可那样不是纵容小凤吗?黄周说了几句宽心话,小心翼翼地问王红的事。郑木父亲没反应过来,问,王红的啥事?黄周说,就是……就是……黄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可郑木父亲突然明白了,他慌乱地说,没有!王红绝对没有那样的事!郑木母亲也紧张了,黄周,你可别乱想,王红是个好女人,就算有又能咋的,郑木是让我们这对老不死的害了。郑木父亲厉声斥责她,看你那烂嘴,没有就是没有,就算个屁!郑木母亲意识到说错了话,泪汪汪地瞅着黄周,一句也不敢说了。黄周说没事没事,我随便问问。可他的脸上已聚了厚厚一层霜色。

黄周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如果王红没有,为什么躲躲闪闪,慌慌张张的?这里面一定有鬼!

表面上,黄周和王红和和气气的,内心深处,黄周已经在审视王红了。越想疑点越多,越想越不踏实。琢磨了许久,黄周还是决定从婶子嘴里往出套。他瞅叔叔不在家的空子去找婶子。婶子嘴巴很严,很坚决地说王红没有出格的地方,让黄周别瞎想,又说了一遍王红的好。她说话速度很快,唾沫星子喷了黄周一脸,婶子都这把年纪了,不说瞎话,好好跟王红过,别乱想。黄周什么也没套出来,嘱咐婶子别对叔叔讲。从叔叔家出来,黄周的心情很是沉重。拐过个弯儿,迎头碰见了村长。村长说,黄周,不在家陪媳妇,瞎逛啥?黄周忙给村长递过笑脸,我看看婶子。村长拍拍黄周的肩,说,王红不错,一摇一摆地走了。村长为什么一见面就说王红不错?这是个可疑的问题。黄周想了一会儿,脸就胀得红红的,他觉得村长在愚弄他,这个狗东西以为北滩就他一个人清醒。王红好不好,黄周会弄清楚的,用不着别人指划。

隔了一天,叔叔把黄周喊出来,让黄周跟他走。叔叔表情严肃,像是黄周犯下了天大的错误。黄周问他去哪儿,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甩给黄周一个犟直的背影。黄周迟迟疑疑地跟在叔叔后面。叔叔把黄周领到他父母坟前,让他跪下。黄周不知叔叔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动作慢了点儿,叔叔一脚踹到他屁股上,跪下!黄周就老老实实跪下了。叔叔让黄周对父母发誓,好好和王红过日子,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黄周知道一定是婶子对叔叔说了。叔叔的目光如针,黄周不敢看叔叔的眼睛。黄周照叔叔说的发誓,每个字都沉甸甸的。也就几句话,黄周累出一身汗,似乎把力气都耗尽了。

回去的路上,叔叔和缓了许多。他说王红是个好女人,黄周娶了她是他的福份。他说黄周在外面辛苦,王红在家里也不好过,种了十多亩地,还喂了两口猪,整天忙里忙外的。他说黄周不该疑神疑鬼的,好好的日子就该好好过。叔叔说一句,黄周唔一声,似乎很专心,其实他的思想早就开了小差。叔叔干吗搞得这么夸张?是怕黄周捅出乱子吧?如果王红没事,他根本没必要搞这一套。如果王红像小凤一样,黄周怎么能轻易放过?黄周不是无缘无故怀疑王红,那根头发如一枚钢针插在他心上,令他寝食不安。

叔叔不让黄周把今天的事跟王红说,可黄周一回家就对王红说了。王红不解,问今天不是上坟的日子,去哪儿干吗?黄周说,叔叔怕我不和你好好过。王红不说话,紧紧地抿着嘴唇。黄周说他干吗这样呢?咱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王红像是没听出黄周的潜台词,说人老想法就怪,你别在意。黄周钻子一样的目光审视着王红,心想,她藏得够深的。

没人告诉黄周实情,那桩凶案一下把他们的嘴巴封死了。黄周不死心,他没再找叔叔婶子,也没去找郑木的父母,而是自己琢磨有可能和王红发生关系的男人是谁。他把留在村里的男人过滤了一遍,剔除了一部分,划出几个重点,然后找些借口去这些男人家串门。黄周嘴上说笑着,眼睛却死盯着对方的头发,一个一个比较。黄周无法确定,每个人的头发和王红被子上的都像,又都不像。

黄周的脑子一团乱麻,白天如此,夜晚也是如此。

一天,黄周躺在那儿发呆,豆苗骑到他身上。黄周让她下去,豆苗撅着嘴说,不,我要骑马。黄周笑笑,轻轻拧了她一下。豆苗一边摇,一边喊得驾。黄周看着豆苗,起先他的目光是虚的,后来突然针一样尖锐了。黄周有一个惊人的发现,豆苗长得不像他!一点儿都不像。黄周的脸是长的,豆苗的脸是圆的,黄周的眼睛很大,豆苗却是细长眼,还有眉毛、嘴巴、鼻子,都没有黄周的影子。黄周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难道豆苗不是他的孩子?

黄周嗖地坐起来,豆苗摔到炕上,咧着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