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透明的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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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个月后,武清风去世了。

杨苗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快,连告别也没来得及。杨苗得到消息,已是几天后。她买了一束花,独自跑到武清风坟上。泥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杨苗把花轻轻放在坟头,坐在旁边默默掉泪,她舍不得惊动他。杨苗原想攒一点儿钱再去的,没钱她去干啥?可他竟然不等她了。令杨苗更不痛快的是,武雪姐弟竟然没有通知她。

就从那一天,杨苗严重失眠了。睡不着,她就喝酒,就凶凶地抽烟。酒精在血管里流淌,将皮肤灼得亮亮的。她越发没有睡意了,于是就不停地喝,直到脑袋昏昏沉沉。第二天又睡到很晚才起。睡眠质量不高,她眼皮肿着,一整天打不起精神,哈气连天,像是犯了大烟瘾。到了晚上,她继续喝。

一个阴沉的下午,杨苗坐得无聊,便打开了酒瓶。她的目光散慢地瞄着窗外——悠地亮了一下,武清风三个字差点喊出口。她直直地看着那个人走进来。来人是武工。

这是武工第一次来酒店。和上次见他不同,武工头剃得光光的,头皮似有被烟头灼过的痕迹。杨苗有些意外。武工说他来看看杨苗。杨苗的眼泪差点冲出来。

杨苗对武工不了解,真正面对面坐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杨苗的心理很矛盾,她想听和武清风有关的,却又怕武工提起。武工问了店里的情况,便没了下文。可给杨苗的感觉是他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的样子,她终是忍不住,问武工是不是有别的事。

武工迟迟疑疑地说,那十万块钱都花完了。

杨苗哦了一声。她本来就是送给武清风的。

武工解释,那病全靠钱撑着。

杨苗笑笑,不要提钱的事了。

武工的表情就活起来,话也多了。当然没有主题,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没过几天,武工又来了,还提了些水果。杨苗责备他,怪他乱花钱。杨苗让老周炒了几个菜,陪武工坐下来。

两人说了些别的,慢慢就转到酒店的生意上。武工好象特别感兴趣。他问什么,杨苗就回答什么。武工突然问,我爸有多少股份?

杨苗的表情顿时冻在脸上,怎么努力也化不开。

武工说,您别不痛快,我就是想知道。

杨苗明白了武工的用意,他是来追讨属于他父亲的那部分股份的。一股寒意从杨苗脚底升起,漫过全身。杨苗说,你爸帮了我不少忙,可这个店没有他的股份。

武工说,不可能吧,你说过的,不然,那十万块钱解释不通。

杨苗逼视着他,你爸说过吗?

武工避开杨苗的目光,这倒没有。

杨苗说,那十万块钱是我这些年的全部积蓄。老武是个好人,我只想让他多活些日子。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武工咽了口唾沫,这是笔良心帐,你送钱那天我就觉出你是个好人,我做生意赔了钱,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杨苗的口气冷下去,说说你的打算?

武工说,你帮我一次,就一次,以后我再来打扰你,我就不是武清风的儿子。

杨苗说,你现在就不是武清风的儿子。

武工垂下头,很别扭地叫了声姨。

武工的样子触动了杨苗,她问,你姐知道吗?

武工老老实实地说,知道。

杨苗说,好吧,我可以帮你一次。多少?

武工说,两万。

杨苗说,我现在没有,等有了我通知你,你走吧,我累了。杨苗的力气像是耗尽了,那几个字说出来竟气喘吁吁的。同时耗尽的还有她心里仅有的一点儿温暖。武工还算客气,没和她闹,没和她对簿公堂,不然,她不知如何应对,他可是武清风的儿子啊!杨苗看着尚冒着热气的菜,一挥手,满地的稀哩哗啦。她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呜呜哭起来。

那天下午,杨苗和如月吵了一架,起因还是拉客的事。杨苗再也控制不住了,指着对面破口大骂,如月,你眼瞎了?她们野狗一样乱窜你看不见?如月一扭一扭地出来,她冷冷一笑,杨姐急了吧,你别和她们一般见识,你气坏了我可心疼呢。杨苗骂,当初我瞎了眼,留了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如月撇撇嘴,想邀功啊,你的好我都记着呢。老周和红豆将杨苗拽回去。杨苗装了一肚子气,晚饭也没吃。尽管她明白和如月闹,除了让人看笑话,除了生气,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她越是恼怒越是合如月的意,可那一会儿她的情绪像是炸裂了,怎么也收不住。杨苗没法和武工闹,她只能撒向对面。“武工”一冒出来,杨苗又是一阵疼痛。她不在乎两万块钱,她疼的是武工把她所有美好的回忆都扼杀了。一个连回忆都不能拥有的人,还有什么?

那些小姐不再过来抢客人,可酒店的客人并没增加多少。一到晚上,对面的猜拳声、叫嚷声混成一片,浪一样卷过来。杨苗让红豆把音响的音量拧到最大,把对面的声音压过去,除了这一招,杨苗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杨苗不甘心输给如月,她怎能输给一个黄毛丫头?杨苗的目光乱乱地飘着,想寻找一个栖身之地,后来就落到红豆身上。一个念头突地跳出来,杨苗吓了一跳。她赶紧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睁开,那个念头没有溜走,它站在桌子上,像是一盘菜,等着杨苗享用。杨苗一眼一眼地瞟着红豆,红豆正在看电视,看得很投入。红豆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龄,浑身散发着青春的芳香。

那一夜,杨苗没有喝酒,她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当初,她宁可把自己献出去,也不让她们受到伤害,而现在她却要红豆替她争气了。她明白,红豆一旦迈出这一步,就是另外一个女孩子了。她想起杨老二巴结的样子,他是想让杨苗给红豆寻户好人家啊。

杨老二把红豆送来时,杨苗并不愿意。自如月不辞而别,杨苗尽量不雇角沟的女孩。可杨老二死乞白赖,几乎要给杨苗下跪了。说起来,杨老二和杨苗还是一家,只不过隔得远了些。杨老二中年方得了红豆,疼得宝儿似的。杨苗拗不过,勉强答应下来。红豆没心没肺,挺可爱,就是毛手毛脚,不长记性,东西总是放错地方,上午交待的事下午就忘了。可杨苗就是喜欢她,她暗骂自己贱,不是自个儿身上掉下的肉,喜欢有什么用,如月还不是现成的例子?可她怎么也冷不下心,就像母鸡孵了颗鸭蛋,明知不是自己的,依然尽心尽力。

杨苗终是不忍,她怕自己把红豆引到污水沟,那简直就是犯罪,她受不了良心的重责。那天红豆又碰打了一撂碗,杨苗趁机大发脾气,把她撵回去了。谁料杨老二蔫人有蔫性,硬是把红豆又送回来。

那个念头又固执地钻进杨苗的脑子里。

几天后,一个客人住了进来,他开的是轿车,先检查了房间的卫生才决定住下来,就凭这一点,杨苗断定他是个有身份的人,还有他抽烟的牌子,一般人根本抽不起。这正是杨苗要特色的。吃完饭,杨苗问道,您需要服务吗?客人没说话,却审视着杨苗。杨苗说,是闺女。客人眼一亮,问,开苞费呢?杨苗一听这话就知道不是生手,她放心了,说,五千。客人沉默片刻,点点头。

红豆吓傻了,她愣愣地看着杨苗,半天才说,我不。杨苗笑着摸摸她的头,傻孩子,等你挣足了钱,谁还在乎你是干什么的?杨苗没有多说,她知道红豆动摇了。红豆进客人房间时,回头看了杨苗一眼。杨苗觉得自己的心突然碎了。她扶着墙站住,直到晕眩感消失。

第二天,红豆的眼睛肿得像一对蜜桃。可杨苗把五千块钱塞给她时,她的眼顿时撑圆了,姨,这么多?杨苗温和地拍拍她的嫩脸蛋。

店里的生意又火了起来。红豆早就没了委屈,谁能抵挡住金钱的诱惑?只是杨苗无法原谅自己,自责如病毒一样疯狂地繁殖着。

数日后的一个夜里,派出所突袭检查,正在做生意的红豆被逮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