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日,杨苗的麻烦不断。杨苗交了罚款,把红豆领出来,可酒店的生意骤然减少。这种事传得很快,谁愿到一个没有安全保证的地方消费呢?而“野妹子”依然红火,杨苗明白其中的原因,她找郑警察通融——武清风曾说,有什么事尽可以找他,郑警察却说他不想丢了饭碗。杨苗的心沉下去。至少在这一方面,她没法和如月抗衡了。不久,马全和杨苗吵了一架。马全找杨苗要钱,杨苗没给,马全就翻脸骂人。这些年,马全夹着尾巴,是因为杨苗给了他想要的,现在杨苗都这样了,他还夹着尾巴做甚?再后来,王芬和女儿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杨角哭哭闹闹的,让杨苗给他找王芬。杨苗焦头烂额,对杨角也没好气,让他滚得远远的。杨角根本不看杨苗的脸色,他咬在杨苗的屁股后面,嘴一分钟也不歇着,姐,你不能不管我,没王芬我咋办?姐,王芬听你的,你让她回来吧。姐,你不管我,我就喝药。姐……杨苗叹口气,她决定回村弄个究竟,王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不然她安生不了。
出门时,红豆喊住杨苗,说她想离开酒店。杨苗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吃了一惊。杨苗把红豆领出来时,红豆只说了一句话,姨,罚款不能让我出吧?杨苗不自然地抽了一下,她知道酒店留不住红豆了。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杨苗问,你想好了?红豆点点头。杨苗又问,你准备去哪儿?红豆望着别处,不吭声。杨苗说,你再考虑一下,等我回来——。红豆打断她,我现在就要走。杨苗顿了顿说,也好,那——我送送你。红豆说,不用了。
杨角不住地催杨苗,杨苗便对红豆说,有要我帮忙的,你说一声。杨苗的眼睛潮了,她赶紧扭开脸。红豆什么也没说。
杨苗在角沟住了一晚。其实,杨角一说王芬失踪,她就明白这个女人躲了。杨苗去找平贵,没想到平贵又摆起了架子,杨老板,这些事我哪管得过来?平贵一边说一边剔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天天吃肉。杨苗想起上次的事,知道平贵记恨她。不,应该是轻看,平贵不记恨人。用得上就巴结,用不上就轻看,平贵只有这两种态度。杨苗应该料到的。她硬着头皮来,是不想因杨角的事内疚。一个女人铁了心失踪,男人还找得见她?只有杨角这种傻瓜还抱着痴想。杨苗对杨角说,这事急不得,慢慢打听吧。杨角耍蛮,他反正要女人,找不见王芬,杨苗就再给他娶一个。杨苗只能顺毛捋,说有机会就给他娶。杨角竟说了一句哲人般的话,妈的,有钱还愁娶不上老婆?
杨苗回来后,有意无意往对面瞟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她突然被蜇疼了。她看见红豆靠在对面门口的椅子上。红豆叼着一支烟,轻轻地吐着烟圈。杨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往大瞪了瞪,可不是红豆?红豆说她要离开,却不告诉杨苗她新的栖身地是“野妹子”。杨苗没想到红豆来这一手。红豆和杨苗对视的一刹那,稍稍慌了一下,可她马上就镇定了。杨苗喊了她一声,红豆像是没听见,她把目光投向大路,虚空而机敏,老练得让人心痛。
杨苗被重重地击了一下。她几次想找红豆,可红豆根本不搭理她。杨苗痛心疾首。她无法责怪红豆,红豆现在这个样子正是她一手制造的啊。
酒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萧条,不但没人住宿,有时好几天连个吃饭的也没有。杨苗被如月挤垮了,不管她承认不承认,这个事实已无法改变。终于有一天,杨苗把老周打发回家了。老周给杨苗当了十多年的厨师,他眼泪巴巴地说,哪天重新开业,杨老板一定要喊我回来呀。
停业那天,杨苗冒出一个恶毒的念头,她要把“野妹子”炸掉。如月挤垮她,她就让如月消失。杨苗拼了这么多年,她不想就这么垮掉。
这个念头把杨苗烧得眼都红了,她从来没这么疯狂过。走过对面时,杨苗尽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她不能让如月有任何警觉。一个星期杨苗就做好了准备工作。进一趟山,就能买到足够的雷管、炸药。杨苗等待夜晚降临的过程中,牙齿不停地磕碰,她根本控制不住。夜色终于侵吞过来,对面的灯光熄灭时,杨苗幽灵一样飘过去。点燃雷管时,杨苗越发抖得厉害。她明白,她毁灭“野妹子”的同时,也毁灭了自己。还有红豆,还有那些无辜的人。杨苗自问,值得吗?如果她毁了,她的傻兄弟怎么办?她还答应给武工两万块钱,尽管她瞧不起他,可他是武清风的儿子。罢手?她又实在不甘心。杨苗握着打火机,摁着,熄灭,再摁着,再熄灭,反反复复做着这个动作。夜色褪去时,精疲力竭的杨苗逃回酒店。
杨苗最终放弃了那个疯狂的念头。她选择了另一种结束方式,又一个夜晚来临时,她炸了自己的酒店。它已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将来有钱,再盖一处更漂亮的。
火光窜起来,杨苗赶紧转身。她怕酒店变成废墟时自己坚持不住。一个人告别过去,就像和相处多年的恋人分手,总是痛苦的,毕竟她的梦想是从这里开始的,她是在这里脱胎换骨的。她告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留恋,可她的眼睛还是蓄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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