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石被判刑一年零六个月。
左石服刑的监狱在邻县。监狱有几百亩土地,是由犯人耕种和收割的。早上拉出去,晚上再拉回来。干这个,左石不是外行,
他很卖劲,管教对他也不错。阴雨天,或者晚上,左石和别的犯人一起读书,听人念报纸。其实,左石看不进去,也听不进去,但他装出认真的样子。管教说,表现好是可以减刑的。
漫长的夜晚,左石无法入睡,就想豆子的样子。豆子的样子就是耳朵的样子,其实无需想,她就在他脑里长着呢。母亲说她会像对亲孙子一样对待豆子,左石想自己用坐牢来换取父母的态度,也是值得的。左山来看过左石一次,左石问豆子咋样,左山说好着呢,小家伙咋跟耳朵长得一模一样。左石笑了,耳朵的孩子不和耳朵一样能和谁一样?
左石被减刑三个月。出狱那天,是左山来接他的。左石看着晴朗朗的天,又瞧瞧一脸红光的左山,长长地舒了口气。左山说,哥,我今后对你死好呢。左石笑笑,豆子咋样?左山说,好着呢。左山要领左石逛一逛,左石不同意,他急着要见豆子。
村庄还是那个村庄,房屋还是那个房屋,可走了一年多,左石看见什么都亲切,如果不是惦记着豆子,他真想一样一样摸个遍。
左石扑进屋里,父母同时站起来,灰白的目光透着紧张。左石的目光扑到炕上,炕上是空的,又往别处瞅,依然没有豆子的影儿。左石的喉咙便干了,豆子呢?母亲看父亲,左石也就逼住了父亲。父亲避开左石的目光,嗡声嗡气地说,豆子让鼻子抱走了。
左石一呆,无法控制地哆嗦起来。
父亲说,我和你娘不同意,可鼻子说孩子是耳朵的,她当姨的有权抱走,她要带豆子去城里,说是为了豆子好。然后,父亲掏出一张纸,那是鼻子写的凭证。落款是白露丝。
左石艰难地问,什么时候?
父亲说,半年前。
左石回头找左山,哪还有影儿?左石颤声道,就这么让她抱走了?
父亲说,我和你娘对不住你。与上次不同的是母亲一言不发。
左石冷笑起来。他不相信鼻子会养豆子,鼻子的心肺已被狼掏了。她看中豆子,说不定要拿豆子挣钱呢。
父亲说,已经这样了,怕是寻不见鼻子的影儿了,你寻个女人,另过日子吧。
左石恶狠狠地叫了一声不,跑出来。
左石泪流满面。他不信父母拦不住鼻子,除非鼻子来偷、来抢。他被他们合伙耍了。左石决定把豆子夺回来,他要寻见鼻子,她就是藏到地缝里,他也要把她扒出来,她就是裹一层壳,他也要把她剥出来。左石想自己真是没用,几年前弄丢了耳朵,几年后又弄丢了耳朵的孩子。
左石一口气跑到公路上。泪渍结在肿胀的脸上,如一层厚厚的胶,在夕阳中泛着青光。左石拦了几辆车,没拦住。于是他沿着公路奔跑起来。他的身影渐渐被紫色的霞光浸没了,可是他的声音却是那么响亮,如一枚丰硕的桃子,在雾霭中弹跳着,溅起一路的汤汤水水:
我的耳朵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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