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喜和黄桂花把乔大风的内裤上上下下检查个遍,甭说暗兜了,洞都没有一个。唐喜不死心,使劲抻着缝线处,仿佛那里藏着机关。黄桂花嘲弄,你就是钻进去也是白搭。唐喜不理会,抻了个遍,又闻了闻,泄气地丢在一边。他那小老婆别看脸白,比你差远了,那小妖精只会往他腿上骑,她不会针线活,也难怪。黄桂花拧他一把,好像你见过。唐喜仄起眼,怎么没见过?那小娘们儿不避人的,那次,乔大风喝醉,我扶他回去……黄桂花打断他,行了行了,说正事吧,瞧你牙酸那样,有本事,你也弄个小妖精回来。唐喜掏出一个纸片,说是从他兜里搜出来的。黄桂花瞅半天,不就个烂纸片吗?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唐喜来了气,你知道什么?上面有几个数字,没准是银行卡密码。乔大风是什么人?能不留一手?黄桂花咬咬嘴唇,说出自己的怀疑,他要是有钱,还寻什么短见?唐喜说,这不仅仅是钱的事,那小娘们儿丢下他跑了,他受了打击,能人也有能人的短处。黄桂花问,你觉得他还有多少钱?能不能把你那六十多万还上?唐喜慢条斯理道,肯定在什么地方藏着钱,多少我不敢说,超过六十万也有可能。黄桂花追问,万一没有呢?唐喜说,怎么会没有?那些当官的,哪个不家里院里藏点钱?有的还把保险柜埋在地下,有的把钱藏在鱼塘,你想不到的办法,人家都能想到,乔大风藏多少钱说不好,但肯定藏了。为了让黄桂花相信,唐喜讲了自己为女儿存钱的事。你以为天塌了,还远着呢,你想想,我都懂得留一手,乔大风能是大白痴?黄桂花说,谁让你瞒着我,甭说乔大风,我都有死的心。虽是责怪的语气,但已经露出喜色。唐喜说,我又不是胡嫖乱搞,没跟你说,是怕你说漏。就算嘴上不说,脸上难免露出,让那些人瞧出来。你想想,我不是吓唬你,连你三舅都六亲不认,何况别人?他们知道我藏了钱,不把房子拆了才怪。黄桂花被吓住,这该咋办?我都知道了呀。唐喜死盯住黄桂花。昨天黄桂花一脚把他踹地上,像个母老虎,此刻则像被老虎追到墙角的兔子,惊慌,胆怯。黄桂花说,你老瞪我干吗?我又不是傻子,真还能说漏?唐喜一字一顿道,你可听好了,脸要热,心要冷,尤其对你那些个亲戚,说漏,我不活,你也甭活。黄桂花说,我记住了,不过……六十多万呢,想起来我就头大。唐喜说,只要乔大风在咱手里,总会有办法。我也懵住了,忘了早点把乔大风弄过来,现在,咱俩的首要任务是看好他,不能让他跑了。黄桂花问,这么关着他,不犯法吗?唐喜凶道,好吃好喝侍候他,怎么叫关?行了行了,我昨儿个一宿没睡,困死了。
黄桂花衣服没脱完,唐喜就把她撂倒了。黄桂花脸上飞起一抹红,你不是累了吗?唐喜说反正是累了,不差这一点儿。黄桂花擂他一拳,又哎哟一声。
唐喜确实累了,从黄桂花身上下来,不等一分钟,就扯起鼾。迷糊中,黄桂花推他一把,唐喜哼哼,没睁眼。黄桂花拧他鼻子,唐喜往旁边挣挣头,干吗呀?黄桂花听见西屋有响动,让唐喜去瞧瞧,乔大风是不是跑了。唐喜没好气,乱操心,睡你的觉!黄桂花催促,看看放心。唐喜说,他长翅膀也飞不出去。狠狠转过身。黄桂花说,看看又能咋的?唐喜说要看你看。黄桂花果真爬起来。没一会儿,黄桂花回来,跨在床边。唐喜问,你不睡了?黄桂花说,我确实听见声音了,你进去瞅瞅,别出什么事吧?这大半夜的,你还真让我去呀?唐喜说我说没事就没事。终是不踏实,爬起来。乔大风在他家有个三长两短,就惹出大麻烦了。
唐喜推开门,拉着灯,盯着乔大风看了一会儿,又将门反锁。黄桂花急切地问,咋样?唐喜打个呵欠,说比猪睡得还死。黄桂花问,不是装的吧?唐喜反问,干吗装?在这儿没人逼他要钱,他享大福了。
唐喜刚迷糊着,黄桂花又捅他一下。唐喜恼恼的,又怎么了?黄桂花说,我睡不着。唐喜说,那是你不瞌睡,我瞌睡死了。黄桂花说,我害怕。唐喜挖苦,你不是成天骂我胆小吗?我不害怕,你怕什么?黄桂花说,就因为你胆小惯了,你做这个事才让我害怕。唐喜彻底醒了,反问,我做的什么事?我做的什么事?黄桂花问,真不犯法?唐喜静了几秒,抱住黄桂花说,咱不打他不骂他,有吃有喝的,犯什么法?乔大风求之不得呢。就算有个什么,我顶着。睡吧,别乱操心了。
黄桂花似乎没有睡的打算,长吁短叹的。唐喜说,你甭憋着了,还想问什么?
黄桂花说,我老是担心他寻短见,死在咱家,那可咋办?
唐喜抽搐一下,很坚定地说,我拿脑袋担保,他不会。想死的人能一口气吃两碗面条?以后变着花样做饭,有钱人,不能委屈嘴。
黄桂花问,他跑不了?
唐喜说,从现在,咱俩保证有一个人在家,说是看守,但也好生对他,不能和他闹翻。他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尽量应他。
黄桂花问,关多长时间?
唐喜恼火地,别说关好不好?咱是请他住。
黄桂花说,那要……住……多久?
唐喜说,到时候看情况,他妈的,咱这样侍候他,他就是长了阎王爷的心,也该温热乎了吧?利息可以不要,本钱一定要拿回来。话虽如此,唐喜心里并没底儿,但不能让乔大风离开,更不能让他死,只要乔大风活着,希望总是有的。
黄桂花说,睡吧。
唐喜却睡不着了。他前前后后思量,估摸自己胜算的可能。无论如何,这招还是对的,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清早,唐喜将衣服丢给乔大风,说没有换的。停停又道,改天我去镇上买套新的,不能委屈你。乔大风没吱声,唐喜也不等他答,轻轻出去。
唐喜环视着院墙,寻思要不要加高或拉上铁丝网,不能总把乔大风关在西屋,总得出来透透气,不到两米高的院墙,挡不住他。就算寸步不离,万一他突然发飙呢?唐喜不能老跟着,看守任务有一半得落黄桂花身上。又得花钱,唐喜暗暗骂娘。
敲门声突起,唐喜被咬了似地一跳。这么早,又擂得这样理直气壮,不用说,又是追帐的。有时,多半夜了,还有人上门。有什么办法呢?谁来,唐喜都得扮笑脸。
唐喜硬着头皮打开……一半是他开的,一半是被二愣娘撞开的。二愣娘显然嫌唐喜开得慢,腔调不怎么正,我手都敲麻了,唐喜,你耳朵没出毛病吧?唐喜赔着笑,二婶起得早,我刚刚爬起来。二愣娘不屑地哼一声,我早从门缝瞧见你了,我这手是关节炎,好几年没犯了,今年要是敲你家的门犯了,你得给我治。唐喜直想照她的粗腰踹一脚,耍横也不是这么个耍法,可脸肌硬了硬,还是挤出笑。越是粗人,越讲不出道理。唐喜稍稍弯了腰,二婶疼的时候喊我,我给你按摩。二愣娘冷了脸,我这把岁数了,你还想占我便宜?唐喜忙道,不敢不敢,瞧我这嘴,又惹二婶生气。
唐喜邀二愣娘进屋,说黄桂花准备烙油饼。二婶,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黄桂花烙的油饼。二愣娘仿佛为了防止体内的气往上窜,两手紧紧交叉搭在肚子上,声音里火气依然不小,你们倒是享受,大清早就烙油饼,全不管别人在雪窟窿里折腾。唐喜低下头,一只黑铁牛疾速地窜过,他狠狠踏上一脚,又踏一脚,再用脚尖拧了几拧,抬起头时,额上多了几滴汗,亮亮的。唐喜说,瞧二婶这话说的,我也着急呢,再急也得吃饭,对不对?犯人也不能饿着肚子。二愣娘马上顶回来,我可没说不让你吃饭,我是嫉妒你胃口好,能吃能喝的,我不行,吃不下睡不着,这不,接了二愣个电话,昨晚又一夜没睡。二愣问贷款的事,他女人又要离婚呢,要不回钱,这媳妇是肯定打水漂了。二愣怪我不跟他商量就把钱贷出去,我想你唐喜做人正派,办事稳当,哪想……唐喜,不是二婶要和你翻脸,那可是二愣的辛苦钱,你脑子活,没出过外工,不知道在外打工的辛苦。挣的是血汗钱,实实在在的血汗钱呢。我给你说,有一回……唐喜的脑门被捏了似的,又疼又麻。每次索债,二愣娘都要讲二愣和二愣媳妇的辛苦,不容易。他们确实不容易。二愣呢,像蜘蛛吊在绳子上给大楼外墙刷涂料,二愣媳妇在饭馆洗盘子。可他唐喜就容易了?哪天晚上不盯着计算器算了又算?灾祸并不是唐喜造成的,他和他们一样是受害者。当然,和他们说不清,尤其二愣娘,几乎没一分钱道理可讲。二愣娘口口声声钱是她瞒着二愣贷出去的,仿佛这样就有了逼唐喜的理由。唐喜明白,二愣不点头,她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八万块钱,不是小数目。但问题不在于钱是怎么来的或是当不当紧,谁的钱不当紧?问题是……到了二愣娘这儿讲什么都没用。
二愣娘说,唐喜只好听着,边听边扫着西屋的窗户。这会儿,乔大风该起了吧?二愣娘停住,继而又问来了什么客人。唐喜如逢大赦,讲了乔大风的身份。二愣娘问,你说钱都是贷给了那个大鼻子的家伙?唐喜点头,你见过他?二愣娘似乎慌了一下,将手移开,很快又搭回肚子上,我听说他长个萝卜一样的鼻子。唐喜说,晓得了吧,我和你们一样着急,现在,他在咱手里,这事就好办了。二愣娘瞅瞅钉满木条的窗户,问,你把他关起来了?唐喜皱着眉,也不能叫关……他又不是坏人,也不是仇人,只不过是不让他离开,好吃好喝侍候着他。实话跟二婶说,乔老板想寻短见,让我救下了。你想想,他两眼一闭,咱的钱彻底要不回了,到时……哭天哭地,哭塌脑子也白。只要乔老板不死,只要在咱手里……二婶,你得缓我个工夫,有了钱,先给你还不成?二愣娘像在河床上折腾得几近窒息的鱼忽然掉进水里,张大嘴,睁大眼,笑得满脸裂纹。你不糊弄我吧?唐喜说,人就在屋里,你可以去瞅瞅嘛。二愣娘仍盯着唐喜,你是说,有钱先给我?唐喜说,我说话算话,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背着二愣的,因为这个二愣两口子闹离婚,这个罪我担不起。二愣娘重重拍唐喜一下,二婶信你。
二愣娘去西屋看过乔大风,离开了。唐喜嘱咐她不要给外人讲,乔大风在别的村也欠了债,若被他们知道,把乔大风抢去,要钱就没指望了。二愣娘再三保证,甚至开玩笑道,你要不放心,把二婶的嘴缝了。
过了没二十分钟,唐喜和黄桂花正陪乔大风吃饭,二愣娘又来了,一手拎着扫帚簸箕,一手拎着牛角铝壶。唐喜认出都是自家的东西。二愣娘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说还给你们吧,我不用了。变戏法似的,从腋窝掏出个蓝布袋。唐喜问,这是什么?二愣娘看乔大风一眼---乔大风仍旧沉着头---今年的新大豆。唐喜和黄桂花对视一下,黄桂花问,二婶种大豆了?二愣娘说,在别人家地里捡的。黄桂花哎呀道,二婶留着自己吃吧。二愣娘冲乔大风努努嘴,我岁数大了,咬不动。不就几斤大豆吗?缺什么东西,跟二婶说。
唐喜似乎呛着了,突然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