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接到造纸厂上班通知那天,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她坐在窗前,拆改一条旧裤子。赵美红则坐在那儿唠叨,马新这小子,把一帮人涮了,我怀疑他把钱独吞了,咋说算就算了呢?
艾叶不理她,听着就足够。马新放弃了追索。独眼婆的死使他改变了主意。马新说,我已经犯罪了,再闹下去大家要恨死我。没错,独眼婆的死与马新是有关系的,但马新绝不是凶手。马新说最初确实想为自己弄些钱,鼓动那些人不过是他手里的道具,后来他确实是替大伙说话,确实想为大伙弄钱。但咋就这样了呢?马新没了赖皮神色,一脸迷茫。马新说他没把黄村搞乱套,如果那些钱到手,黄村可真乱套了。
马新搞了这么多天,只有一个结果,造纸厂同意让艾叶上班。
艾叶已没了当初培训时的兴奋与喜悦。也许是有喜悦的,只是太淡了,毕竟这是她渴望的。
傍晚,雨停了,艾叶穿了双雨鞋去小如家。街上泥泞不堪,一步一滑。她想和小如约好,明天一起上班。上班。这个词对任何一个黄村人来说都是温暖的。现在,它像蝴蝶一样落在艾叶头上。铁锅淖可能继续臭下去,艾叶没想那么远,她想的是什么时候喝上甘甜的井水。到时候,她要把牙齿刷得和象牙一样白。这个比喻,哈……她悄悄笑了。
艾叶刚到小如家门口,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你没长嘴?怎么不说话?是小如嫂子。她嗓子粗,却常常冒出尖细的声音。艾叶愣住,难道小如不在家?可小如那屋的灯分明亮着。艾叶犹豫一下,推门进去。
小如和嫂子都在。小如红肿着眼睛,嫂子的脸像涂了变质药膏,有点儿走形。她斜艾叶一眼,问,你来干啥?
艾叶说,我找小如。
嫂子哼了一声,这下你称心了?
艾叶不解,什么意思?
嫂子说,你装什么糊涂,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进去,小如就出来了。
艾叶猛地一颤,目光一缕不剩地扑到小如脸上。小如看艾叶一眼,低下头,咬住嘴唇。
艾叶扭头就走。
刚才汤汤水水的路突然结痂,一块块的,像小如胸前铲形的伤痕。艾叶在伤痕上急速行走,踩出碴碴的声音。
马新躺在那儿,跷着二郎腿听收音机。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和他那辆摩托一样,满身锈垢。突然间,他的眼睛瞪圆了,艾叶呀?瞅瞅艾叶的手,我还以为给我送酒来了。
艾叶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我不去厂里了。
马新说,又发烧了?我摸摸?却未动手。
艾叶说,我真不去了。
马新这才急了,艾叶,我开玩笑呢,我哪等你送酒啊?
艾叶说,他们把小如辞了。
马新呆了呆,骂,我x,怎么会这样?我找他们去,我马新不是好惹的,我放弃不是怕他们。
艾叶清晰地说,你找他们,让小如进,我不去了。这是艾叶第一次做主,她没有任何顾虑,反倒有一种坦然和放松。
马新说,别冲动。
艾叶说,我求求你,你一定要让小如留在厂里。
马新说,你们俩,没问题,相信我。
艾叶坚定地说,不,我不去了。
马新看着艾叶的眼睛,半晌,方道,好……吧。
艾叶说,我再求你一件事。
马新说,又客气了不是?
艾叶说,你能带我离开么?然后紧紧盯住马新的嘴唇,生怕那个答案掉在地上,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