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淋湿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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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连数日,杜智没露面。杜智可能生气了,肯定认为赵美红在刁难他。这不怪杜智,艾叶也觉得赵美红荒唐。进厂遥遥无期,如果这辈子迈不进那个白色大门,她和杜智要拖一辈子?可是,那是赵美红一个死结。

让马新劝赵美红?这倒是个选择。现在,马新的话很有分量。马新依然没答应赵美红参加他的队伍,但赵美红不气馁,总是闻风而动,鞍前马后跟着,俨然马新的保镖和死党。还有一点儿,艾叶觉得出马新目光里的温度。甭管他怎么调侃,怎么嘻皮笑脸,他的眼神藏不住。那天他替杜智和艾叶说话,就是极好的证明。可正因为这样,艾叶说不出口。

另一个原因,她心底埋着一份对马新的歉疚。五年前,如果她说的是另一句话,马新绝不会离开村庄。艾叶害怕马新,害怕他报复,更多是害怕面对自己的内心。马新没有报复的意思,她的压力反而更大。尽快嫁掉是最好的办法,那时她什么也不用想了,爱怎么着怎么着。赵美红不吐口,这个愿望是空的。

没有杜智的信儿,马新的消息却不断。马新被张公安带走过一次,但没半天时间就放出来。赵美红说,没有适用于马新的罪名,还说造纸厂老板和陈乡长拍了桌子,如果乡里平息不了,造纸厂就要停产,所有损失由乡里赔。赵美红说乡长指着莫四鼻子骂草包,如果莫四摆不平,村长就不要当了。赵美红每天都要带回马新的消息,艾叶的脑袋几乎胀裂。

艾叶终是沉不住气。一天黄昏,装了两把大豆,去独眼婆那儿探听杜智的消息。在独眼婆那儿看到那面旗子,摆在后墙中央一个醒目位置。旗子左下角是一个像框,相片是独眼婆儿子儿媳。独眼婆不生育,儿子是抱养的。两口子在城里烤红薯,至少十年没回来了,只在每年岁末给独眼婆寄一百块钱。那时,独眼婆就把照片摆在显眼位置,对买东西的人说,喏,我儿子寄钱来了。

艾叶问独眼婆儿子是不是又寄钱了。独眼婆说,哪个用他寄?我很快就有钱了。灰褐色的皱折里竟有隐隐的亮光,像月夜下的水波。不过儿子要回来看她了。他打回电话了,她说。

艾叶掏出大豆,独眼婆则给艾叶抓一把花生豆。以前是没有过的。抑或,儿子回家的喜讯让她兴奋。

艾叶嚼着独眼婆的花生豆,听她唠叨。独眼婆说儿子要把孙子带回来,至今她还没见过孙子的模样。

艾叶想,独眼婆其实挺可怜的。艾叶实在没心思听她废话,还是耐着性子听了她半个小时。

要不要再来一把?独眼婆看着艾叶的空手问。

艾叶说,不吃了,肚胀。问她最近输液没。

独眼婆说,没有,这一阵身体好的不得了。你这丫头,打听杜医生吧?

艾叶没承认,也没否认。

独眼婆说,看来,我还得输一次。

门咣地开了,艾叶和独眼婆都吓了一跳。一个人捂着头冲进来,叫,婆子,撕条布来。

艾叶看清是马新,惊叫一声。马新手是红的,脸是红的,嘴叉是红的。

马新看着艾叶,流血了是吧,我感觉不对,粘乎乎的。

独眼婆不知所措地,打架了?

马新说,少说废话,撕块布。

独眼婆半天才找出一条裤子,脏兮兮的。艾叶说,不行,这会发炎的。马新说我没那么不结实,让独眼婆剪开缠在头上。他让艾叶帮忙系一下,艾叶手抖着,系得不成章法。

马新说他被砸了一棒子,亏得身体还行,不然就栽倒了。

独眼婆呀了一声,黄村这么乱?艾叶,晚上出来可得小心点儿。

马新冲艾叶笑笑,是针对我的,别害怕。

艾叶问,你看清谁了没?

马新的目光很奇怪地跳了几跳,我知道是谁。

艾叶抽搐一下,谁?似乎意识到自己太紧张了,说你赶紧报警吧。

马新一边用湿毛巾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说,派出所巴不得我躺下呢,我不去添那个堵。

艾叶一夜无眠,眼前晃着马新捂着头的样子和他奇怪的表情。那个黑暗中下手的人是谁?艾叶首先想到杜智。杜智没这胆量,但他可以雇人。这年头,只要肯出钱,雇人干什么都可以。不然,马新干吗那种表情?除了杜智,造纸厂嫌疑最大。马新让他们出血,他们当然恼羞成怒。

一早,艾叶就去了马新那儿。她还是应该告诉他,要裹纱布,那条裤子太脏,容易发炎。脑袋发炎可不得了。

马新眼睛突然一亮,我以为太阳掉下来呢,原来是你。看你脸色,是不是有啥事?

艾叶急促地说,你好好包一下,那条裤子太脏,小心……

马新嘴角牵了牵,你就为告诉我这个?

艾叶恼了,你不相信我?

马新连声说,信信信,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好。不过没啥事,泄泄火。

艾叶说,你看清是谁,干吗不报案,万一下次……

马新说,我知道是谁,并不等于我看清楚了。

艾叶猜不透他的意思。

马新笑笑,凶手在黄村,再缩小范围,就在厂子上班的那二十个人里,或者他们的亲属。

艾叶惊讶得张大嘴巴。马新说,他们对我有意见,我早觉出来了,我这么做等于断他们财路。他们担心厂子停产,这一棒,倒砸出了我的信心。这说明啥?他们听到了什么,厂子沉不住气了。我流点小血,到时候可要放厂子大血。没啥,没有流血,没有牺牲,哪来胜利果实?没这一棒,艾叶,你也不会这么早看我,这一棒砸得真是太值了。

艾叶脸微微一红。不是杜智就好。她再次提议马新换纱布,并且说,我陪你去。她被自己的话吓愣了。

马新说,真陪我去?不是借机看那个医生吧?

艾叶十分慌乱。她陪着去肯定不合适,可这也确实是看杜智的借口。她听见马新说,我成全你。

半路上,车熄火了。马新耸耸肩,没油了,这破东西,喝油跟喝酒一样。艾叶问,这可咋办?马新说,推着走呗,散散步也不错。艾叶说,可是……马新说,就当我是个伤员吧,陪伤员散散步有啥不好?眼看你就是别人媳妇了,我没别的指望,就这点要求。艾叶板起脸,你胡说什么?少在别人面前胡说八道!马新说,还别人,明说嘛,不就那个医生吗?我说几句他就受不了啦?要是换个个儿,让他说,怎么说都行。

艾叶甩下马新,大步走开。她正想找个借口和马新拉开距离。

马新喊,别生气,我说着玩的。

走到村边,艾叶回头瞅马新一眼,他被甩下好几百米。这个工夫,她足以和杜智解释清楚。杜智挎着药箱出来,险些和艾叶撞在一起。

杜智的表情是艾叶没见过的,惊喜,又有几分慌乱。艾叶?你怎么来了?

艾叶喘着气说,马新让人砸了一棒子,找你包扎。

杜智愣住,马新?在哪儿?

艾叶往身后指指,头上缠着黑布的马新弓着腰,推着那辆锈迹斑斑的摩托车。

杜智冷冷地,我还以为你找我的,原来……你陪他来的?他又不是没来过。

艾叶说,他流了好多血。

杜智说,看他不顺眼的人真是不少。

艾叶听出杜智的幸灾乐祸,露出不悦。

杜智说,放心,怎么说我也是医生,不会不管。

马新终于过来,一头汗水。人骑摩托没觉得,摩托骑人可受不了。杜医生,你不用在门口迎接,就算我把艾叶送来,你也用不着。

艾叶瞪马新一眼。杜智说,看样子你伤得不重。

马新没理会艾叶的警示,你没失望吧,杜医生?

杜智哼了哼,动手解黑布条。马新忽然哎哟一声。杜智说,叫什么叫,有口子我还要替你缝住。马新说,艾叶,你安的什么心,想让杜医生谋杀我?杜智瞄瞄艾叶,动作轻了许多。马新说,你果然是兽生出身。杜智把那条黑布丢在地上,说,家里没有,找人要一条,那也不用捡垃圾。马新一本正经地,别扔,我回去还要改副套袖,谁让咱没本事呢。

杜智在两人的嘴架中忙活完了,说,亏得来了,不然真要发炎。

马新照照镜子,我不感谢你都不行了,是付你药费呢,还是跟你抵油钱?我不能白把艾叶捎来。

杜智还未回答,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我说等你半天没影儿,原来在这儿闲聊,还等你打针呢。

是那个少妇。她看艾叶总是充满敌意。

杜智略显尴尬,指着马新解释,头破了,包一下。

马新死死盯着少妇。少妇几乎要恼了,把头扭到一边。她的耳环是菱形的,下面坠个小锤。

艾叶没想到马新这么不知羞。马新看够了,方说,杜医生,你忙吧,我先把艾叶捎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