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会计、治保主任、妇联主任都是孙关水提拔起来的。取得了村民的信任和支持,姚洞洞决心扳倒孙关水。姚洞洞琢磨来琢磨去,觉得从会计刘保身上入手比较稳妥。姚洞洞出于两种考虑:第一,刘保当会计多年,孙关水的事瞒不过他。孙关水有多大的经济问题,姚洞洞说不准,但认定孙关水有问题。第二,刘保老实、内向,这样的人容易说服。
一天晚上,姚洞洞将刘保请到家里喝酒。刘保摸不着头脑,说,有啥事你就说吧,别这么客气。姚洞洞说,没啥事,就想和你坐坐。
姚洞洞一直闲扯,刘保酒酣耳热,渐渐放松,夸姚小洞口碑好,福气好,找了门好亲事。马书记已提升为县委办公室主任。姚洞洞淡淡一笑,不断地往刘保碗里夹菜。刘保临走,姚洞洞硬是给他拿了许多东西。过了几天,姚洞洞又把刘保喊过来,依然是晚上。几杯酒下肚,姚洞洞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刘保怔了一下,问,怎么了?你有什么心事?姚洞洞说,没啥,没啥。他揉了揉眼睛,一下把眼泪揉出来了。刘保慌了,你到底咋啦?姚洞洞抓住刘保的手,我没看错,你绝对是好人。刘保一下慌乱起来,像是屁股底下坐了条蛇。屋内浓烈的酒味在窒热的空气中发酵,扑散出炒辣椒的气息,呛得人睁不开眼。姚洞洞跳下地,又将门关了,刘保顿时有些喘不上气。
姚洞洞坐定,直视着刘保说,你知道小洞和马主任的关系吧?马主任收到一封信,是告孙关水的,那信我见了,告的都是经济问题,有板有眼,是知情人写的。刘保抽搐了一下,低头抿了一口酒,静等姚洞洞往下说,姚洞洞却停住了。刘保抬起头,和姚洞洞的目光撞在一起,慌忙避开。刘保没有姚洞洞的撑劲儿,终是忍不住,问,你为啥告诉我?姚洞洞说,按理我是插不上手的,可我怕这事会牵连了你,那天在马主任家喝了点酒,我壮着胆子让马主任缓缓,来,喝酒。刘保算帐、打算盘村里没人可比,但他胆子小,姚洞洞正是瞅准了他这一点。刘保竭力保持着镇静,握杯的手依然发抖。他勉强一笑,姚叔,你干吗和我说这些?姚洞洞说,你人好,不该受牵连,你要是信得过我,就给我交个实底儿。顿了顿,姚洞洞又说,孙关水的事和你没关系,就让县里狠狠地查,要是和你……那就提前想想办法,我去求马主任也行。刘保的额头冒汗了,姚洞洞递给他一块毛巾。这些话,姚洞洞想了好多天了,无论刘保怎么回答,都能探出孙关水的底儿。好半天,刘保叹口气说,我不敢保证清白,可我只喝了一口汤。姚洞洞轻轻哦了一声。刘保不知虚实,忙问,这算不算问题?姚洞洞说,我想不算啥,就算是问题,我可以求马主任,让他说情,你要沉住气,千万别声张,尤其别和孙关水通气,你也知道,孙关水干不了几天啦,他这人靠不住。刘保说,我不说,我谁也不说,叔看得起我,关键时候要替我说话啊。姚洞洞说,我是啥人,你不是不明白。刘保走后,姚洞洞悄悄在后面跟着,见他径直回了家才放下心。
第二日,姚洞洞去了趟县里。他没找马主任,转了一遭就回来了。晚上,不等姚洞洞叫,刘保自己来了,进门就问,怎么样?姚洞洞说,告状的矛头对的是孙关水,不对你,马主任讲,只要你配合调查,有多大的过也是功。刘保问,他真这么说?姚洞洞说,明天我领你去,让他亲自跟你说。姚洞洞的声音里带出了不悦。刘保忙说,我信得过你,只是……刘保一副优柔寡断的样子。姚洞洞说,怎么配合,马主任没明说,不过这个你也清楚,分寸自己掌握。刘保沉默不语。姚洞洞不再催促,给他倒了杯水,替他点了支烟。
刘保久久地沉默着。脑子里一件件地翻阅着他和孙关水那几档子事。孙关水是贪婪的,啃了骨头,只让别人喝口汤,有时连汤也不留。刘保不敢说一个不字。他对孙关水不满,但并不恨孙关水,背着孙关水落井下石总有些不忍。可是把自己拽进去,那实在是不值得。
会计还是你的。姚洞洞不失时机地说。
刘保依然犹豫。姚洞洞说,这事的性质不一样,你必须有个明确的态度,我给马主任打过保证,你不能把我闪进去。
时间一点点地耗着,快到半夜了,刘保方吐出一句话,有两套帐。
姚洞洞抖了一下,他知道两套帐意味着什么。姚洞洞控制住自己的喜悦,拍着刘保的肩膀,你到底是个明白人。
几天后,检察院驻进村。几乎没费什么事,检察院就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在证据面前,孙关水面如土灰。他没防住刘保出卖他,他实在没想到。
孙关水被收审。
姚洞洞没看到那个场面,那时他正在自家地里干活。中午时分,姚洞洞正要回家,一抬头看见了慧慧。慧慧穿着一身青色的衣服,冷冷地注视着他。阳光在她脸上跳荡,她的脸苍白得可怕。姚洞洞咦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儿?慧慧骂,你装什么蒜?姚洞洞佯问,怎么了?你得说清楚啊。慧慧突然爆发了,你充什么大尾巴狼?除了你,谁能把孙关水送进去?到这会儿了,你还阴一套阳一套的,你……真够损的啊。姚洞洞闭着嘴,任慧慧叫骂。姚洞洞明白,慧慧就是抓他,他也不能还手。慧慧骂了一会儿,呼哧呼哧地喘息。姚洞洞说,你骂我可以,有一点我声明,送他进去的不是我,是法律,他罪有应得。慧慧呸地吐了一口,姚洞洞猛地闭了眼。慧慧吐在了他的脸上,可他浑身都是灼痛感。
姚洞洞的情绪一下糟到了极点。吃完晚饭,姚洞洞想看一会儿电视,却怎么也没看进去。他很烦躁,老觉得有什么事,却又不知是什么事。他突然感觉憋气,就带门出来。街上的暑热还没有消退,粘乎乎的罩在脸上。姚洞洞没有目的地乱走,后来就碰见了慧慧。慧慧像是有意在等他。慧慧没了白日的凶样,平静地说,咱俩谈谈吧。扭身走开。姚洞洞犹豫了一下,跟在慧慧身后。
慧慧一进屋就将门插住了,姚洞洞不禁一抖。慧慧淡淡地说,你别害怕,咱俩的事别让外人知道。
姚洞洞不知慧慧要干什么,索性装出傻呆呆的样子。
慧慧说,他是我男人,他再不好也是我男人,我必须救他。
慧慧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珠,在姚洞洞心上击出一片空荡荡的声响。姚洞洞默默地望着她,眼里荡着一块块云翳。他一直以为慧慧嫁给孙关水图的是孙关水的权与钱,慧慧说出这样的话,姚洞洞感到万分难受。
慧慧说,能救他的只有你,现在我求你救他。
姚洞洞苦苦一笑,你把我看成啥了,我怎么救他?
慧慧说,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你。
姚洞洞说,我算什么。
慧慧不再说话,慢慢扯落自己的衣服。姚洞洞想阻拦,那个字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迸不出来,他的脑子里像是灌了土,思维突然停止了。片刻工夫,慧慧就脱得一丝不挂。她的皮肤松弛了,可依然保持着姣好的体形,肌肤依然白得眩目。慧慧平躺下去,轻声说,我没钱,你也不稀罕钱。缓缓地闭上眼。
姚洞洞突然有些冲动。他想起了几十年前他拥抱她的感觉,那感觉死了这么多年,现在突然复活了,蚂蚁一样在他身上乱窜。姚洞洞慢慢靠过去,伸出手。
慧慧张开了胳膊。
姚洞洞抖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警惕。
慧慧冷笑,我不会背后算计人。
姚洞洞转身就走,他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