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洞当了村支书。他是全乡最年轻的村书记。姚小洞已不比当年修路求人的时候了,他说一句话,别人得琢磨半天。姚洞洞不再管姚小洞的事,姚家除了洞洞商店,另外还办了面粉厂和榨油厂。洞洞商店让小红经营,姚洞洞的精力主要放在面粉厂和榨油厂。供销社已经倒闭,洞洞商店没了竞争对手,小红怎么经营也出不了差错。
面粉厂和榨油厂开业那天,姚洞洞叫回在县医院上班的姚小叶,让她和姚小洞改名。姚小叶改名姚治华,姚小洞改名姚治国。姚小洞和姚小叶已习惯了原来的称呼,改名有诸多不便,两人想说服姚洞洞。姚洞洞说,原来你俩就叫这名,现在不是改名,是还名。姚小洞抱怨,当初为啥不这么叫?姚洞洞突然翻脸了,你俩翅膀硬了是不?让你们改个名也这么难?姚小叶和姚小洞以沉默对抗。姚洞洞的态度非常强硬,两人终是没抗住,同意改名。姚洞洞让姚小洞写了张更名启事,贴在村里最醒目的地方。
更名启事贴出没多久,便有人围观。姚洞洞远远地站在一边,脸上挂着让人难以琢磨的笑。不一会儿,孙关水从那边走过来。孙关水被撤销职务、开除党籍后,背突然驼了,步态带出了老迈。孙关水扫了人群一眼,低头欲离开。姚洞洞喊住他,问他吃过饭没。这是村民见面最普通的一声招呼。孙关水悻悻地说,吃没吃关你啥事?姚洞洞笑笑,你不该发这么大火,这对身体没好处。孙关水哼哼鼻子,你喊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姚洞洞说,我通知你一声,小洞和小叶改名了,改成姚治国和姚治华。孙关水微微哆嗦了一下,说,改就改,关我什么事?姚洞洞说,我怕你同意。孙关水猛地咳嗽了一阵,咳得脸红耳紫。他没再说啥,躬着腰走开。姚洞洞望着孙关水苍老的背影,古怪地笑了笑。
面粉厂和榨油厂生意很火。方圆附近原也有面粉厂和榨油厂的,不到一年,就被姚洞洞挤垮了。
姚洞洞的生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滋润。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姚洞洞内心总有一丝淡淡的惆怅,它裹着姚洞洞,令姚洞洞感到孤寂、失落。姚洞洞不知自己的惆怅来自何处,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慧慧从街上走过,才有所醒悟。就如一场戏,唱了几十年,但一直没唱到高潮。没有高潮的戏总是一种缺憾,而慧慧正是这出戏的高潮。其实,他一直期待着高潮的来临。他不会再从慧慧面前逃跑,他要做一个优秀的导演。
机会终于来了。
孙关水想批一块宅基地,在姚小洞那儿碰了壁,于是求到姚洞洞头上。姚洞洞让孙关水写了申请,由他转给姚小洞。姚洞洞当然不会给他答复,他明白只有这样慧慧才会出面。
大约一个月后,慧慧在街上拦住姚洞洞,问他宅基地的事儿。姚洞洞为难地说,批宅基地得去乡政府办手续,复杂得很,三天两天办不下来。慧慧说,你少打官腔,行不行,说句痛快话。慧慧的话听起来很冲,可声音软得没一根刺。姚洞洞咽口唾沫,我去试试,晚上——他有意停顿了一下,你来面粉厂一趟。姚洞洞没看慧慧,转身走开,他知道慧慧听懂了他的意思。上次他狼狈地逃走,这次一定要把面子找回来。
姚洞洞被兴奋和烦躁纠缠着,有些魂不守舍,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黄昏时分,一个后生走进姚洞洞家。后生称自己是姚小洞的朋友,姚小洞泡小姐被派出所扣了,让姚洞洞带三千块钱去县城赎人,时限是明天中午十二点前。姚洞洞目瞪口呆。
姚洞洞迅速准备了三千块钱,迈出门坎时又犹豫了。姚洞洞想,如果消息是真的,姚小洞可能被罢免,这样一来,他姚洞洞在慧慧面前就不再占上风,慧慧不会再求他了,他期待的结果就会落空。如果消息是假的,他当然没必要这么匆忙。可是——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这么一想,姚洞洞又很沮丧。
姚洞洞掂量再三,决定冒一次险,先留下来等慧慧,明日一早再去县城。
姚洞洞走进面粉厂,将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等待着。
这是一个漫长的、难熬的时刻。
院里响起了脚步声,姚洞洞听出是慧慧,长吁了一口气。突然间,姚洞洞又有点儿害怕,万一慧慧趁机设了圈套怎么办?万一他也被派出所逮了呢?
脚步声渐近,停住,响起了敲门声,轻轻的。
姚洞洞难以控制地哆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