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肚住着没走,唐英就越发忙了。大中午的,她骑驴去旗杆围子镇买菜,买啤酒。常常汗流满面,漾在职眼里的笑游弋不定的,徐晃看不出是兴奋,还是疲惫。唐英不邀请徐晃陪蝈蝈肚一起喝酒,但每次总给他端些酒菜。唐英对徐晃的要求放松了些,至少没那么刻薄了,因此一逮着空儿,徐晃就往滩里跑。感谢老天,小红爹的病没好,小红依然替她爹放着羊。
那天,徐晃去得比较早,小红还没有收群。她歪着头,看徐晃从驴背上跳下来,看徐晃一步一步走过来,看他盯着她的热辣辣的目光。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徐晃说,嗨,女羊倌,我又来啦!小红撇撇嘴,谁稀罕你。徐晃说,你不稀罕我,可我稀罕你呀。小红很天真地呸了一声。徐晃说,我是担心狼吃了你,天可怜见,你还没找婆家呢。小红说我看你就是狼。又格格地笑个不停。徐晃说好啊,我是狼,我要吃人啦!便假装抓她,小红大笑着跑开。小红确实很开心,她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快乐。小红只念到小学五年级,没识几个字,没见过世面,她的性情和草原上的花草一样,没经过污染,水一般纯。小红从小没娘,爹很心疼她,有一年爹续娶了一个女人,就因为那女人打过小红一次,就被爹撵走了。小红从小就跟着爹放羊,现在已是水灵灵的大姑娘了,她依然不觉得放羊有什么不好,尤其是见了徐晃以后。徐晃不像村里那些青皮后生,只会盯着她的乳房和屁股死看。她和村里的一个后生好过一阵子,可那后生从不说他怎么喜欢她,就爱捉她的手。有一次,后生把她领到莜麦地,说是要商量事,谁知一进地就脱她的裤子。小红又急又气,咬了他一口,抽脱身跑了。自见了徐晃,小红心底淤积的那些灼热的东西如岩浆喷射出来,她的眸子一下更黑、更亮了。
黄昏慢慢将草原罩住。小红收群时,发现少了一只羊,一下着急起来,说话的声调里带出了浓重的哭腔。徐晃安慰她,你再数数,也许数错了。小红说,不可能,就是少了。又哀怨地问,这可怎么办?爹要打我的。徐晃说,你别急,我去那边找找。骑驴进了西边的芨芨滩。芨芨丛星罗棋布,荡着一汪一汪的绿。小驴在芨芨丛间奔跑片刻,徐晃终于发现那只失群的小尾寒羊。徐晃把羊赶回去,小红破涕为笑。徐晃逗她,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真羞。小红撅起嘴说,你管得倒宽。
徐晃把小红送到村边,就急急忙忙往回返。快到站时,见杨疙瘩大步流星地往站里赶,忙拽往驴,问,出了什么事?杨疙瘩喘了口气,说,唐英跟我借钱,我刚凑齐。徐晃的心重重一跌,似有金属撞击的声音。固执的唐英是彻底向蝈蝈肚投降了。徐晃嘲讽地说,你不也是唐站长雇的么,怎么比唐站长还有钱?杨疙瘩狐疑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晃说,你又不是没女人,唬着她干甚?杨疙瘩一下球粗了,拉直了脖子吼,鸡巴还没长毛,你懂个蛋!甩下徐晃先走了。
徐晃盯着他的背影,脑里却浮现出蝈蝈肚那张似乎缺了点什么的脸。
蝈蝈肚住了四五天。他很少出门,除了上厕所,就猫在唐英屋子里。这期间,场子来人要唐英和徐晃去淖卜子洗羊。唐英明显有些不情愿,但她什么也没说,收拾了一箱药便去了。所谓洗羊,是在大石槽中撒上药剂,把羊赶到槽中洗羊的颈和腹股沟,防止羊脱毛和生病。药剂很呛,徐晃第一次洗羊就头疼了好几天。唐英却很专注,那样子不像是洗羊,倒像是为婴儿洗澡。可今天,徐晃发现唐英有明显的敷衍成分,她是那么心不在焉,甚至一只羊差点踢了她的眼。坐场的羊倌一边看她洗羊一边和她开一些不深不浅的玩笑。唐英戴着口罩,看不清她的表情。重新换水续药时,徐晃闪脱手,将一瓶药全倒了进去,恰被唐英看见,她很凶地斥责,你想干不想干?洗过多少次,连放多少药也没记住?旁边的汉子们都冲徐晃暗笑。徐晃的脑袋一下胀大了,吼,你凶啥,又没往你眼里撒!唐英冷冷地说,你说话要注意分寸!徐晃索性撕破脸,我不注意怎么了?大不了赔两千块钱。汉子们看两人越吵火气越大,赶忙劝开。徐晃不说话,勾了头干活。
洗完一群羊,徐晃去洗手。唐英凑上来,说,对不起,我今天不该冲你发火,我心里太乱了,唉,我怀疑我到了更年期。徐晃心说,你吃了蝈蝈肚的气,冲我发也不对头啊!就黑着脸没搭理她。唐英并不在意徐晃的表情,洗洗手就上路了。唐英没少训徐晃,可主动向徐晃赔不是还是第一次。徐晃想,男人不操练,女人身上的刺是掉不了的。他盯着唐英扭动的很有幅度的屁股,又想,配种站是一个躁动的孤岛,配种员整日守着大儿马,守着那一瓶瓶冷冻的精液,没想法才怪。
配种员的日子,徐晃最大的感受是孤独。初来那阵,还挺新鲜。晚上没事,他骑着驴在草地上疯逛,对着静朗朗的夜空想怎么吼就怎么吼。没几天,他就厌倦了。呆板、单调的日子如蛇吞噬着徐晃的心,胭脂配种站位于坝上的边缘地带,东、南、西面有村落,往北是无际的草滩。他不知为什么选这个地方建站,是冲着淖卜子的场子,还是冲着东滩上那片废墟?往东距配种站二里左右的地界,曾是清慈禧太后的胭脂马场。徐晃听杨疙瘩讲,胭脂马场共分三色马,黑马360匹,红马360匹,白马360匹,马场的马匹专供皇室狩猎用。胭脂配种站也正是因袭了马场的名字。徐晃去废墟上溜过一遭,也没发现个所以然,只是陡然增添了几分苍凉感。配种站没有任何可供娱乐的东西,没电视、没报纸──可供消遣的、也是唯一了解外界信息的是徐晃那台小型收音机。徐晃渴望交流、渴望用什么充实自己的时间,哪怕打一架也行。可没有。唐英一到晚上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失去了最后的交流伙伴。徐晃先是借一些武侠、言情小说打发寂寞的时光,后来连小说也借不到了,他就常常从瓶子里倒出精子摆布。他不知唐英是怎么打发日子的,一个女人,能在这地方呆十多年,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也是徐晃最琢磨不透又最让徐晃佩服的地方。徐晃搞过三个对象,都因他是配种员,领略了和配种员睡觉的滋味后,很愉快地和他分手了。徐晃打算合同期一到就彻底离开这儿。小红的出现一下让绝望、孤独中的徐晃振作起来,他尝到了一种甜滋滋、辣滋滋、咸滋滋说不清是什么的滋味。也是这时,他似乎理解了唐英。
蝈蝈肚呆了几天就走了。唐英又板起了她那张好看的面孔。徐晃却没法随她一块受煎熬,照样去找小红。
那天,徐晃去找小红,小红一反常态没理他。她静静地坐在芨芨丛上,托着腮帮子发呆。徐晃折了根芨芨棍,搔弄她的后颈。小红猛地一甩头,讨厌!徐晃讨个没趣。但依然嬉戏道,失恋了吧!小红用白眼翻他一眼。徐晃说,伸出手,我给你算算,看看哪个负心汉伤了你的心。小红生气地说,你哪来这么多寡话?没意思透了。徐晃叹口气,你不知道我多想和人说话,谁要能天天陪我说话,就是掴我两耳刮子都行。小红扑闪扑闪地望着徐晃,眼里含着忧郁。这时,羊散了群,徐晃起身往一块儿拢了拢。转回来,小红突然说,我明儿不来了!徐晃吓了一跳,说话带出了结巴,怎……么……不来?小红扑哧笑了,不就是不来么?怎么个啥?徐晃懊丧地垂下头,你爹的病好了啊!小红轻声责备,你咒谁呢,不让我爹好了?徐晃连忙赔不是。徐晃见小红落落寡欢,便忍下那些失落,逗她。一会儿说小红嫁个刁婆婆,天天让小红端洗脚水;一会儿说小红找个酒鬼汉子,天天揍她屁股。惹得小红耍起性子,用羊铲打他。徐晃也不避,嚷,你打呀,打呀,我看你舍不得。羊铲没落下,羊铲带了些土,肆无忌惮地扑进徐晃眼里。徐晃唉了一声,揉着眼坐下了。小红忙扔了羊铲,抓开徐晃的手说,别动,越揉越疼。她小巧的手掰开徐晃的眼皮,灵巧的舌头如鱼似地伸进他的眼眶内。小红青草般的气息突然将徐晃罩住,徐晃便觉一股热浪从腹内炸开,整个身子飘飘欲仙,似乎飞到了一个极乐世界,那里到处是喘着粗气的游鱼。于是,他突地抱住小红。在小红的惊叫中,将小红放倒在草地上。山丹花扬起娇艳的头颅,马莲花羞答答地将脸藏起,惊起的蚂蚱在空中哧啦哧啦地起哄……
你个死鬼,小红骂。
你个死配种员,小红又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