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一辆破旧的吉普车从公路上下来,径直驶向胭脂配种站。徐晃站在门口,盼望出现奇迹。比如市长微服私访,看到配种站简陋的样子,一声令下,给站里装一部电话,或赠个电视,比如某个电影制片公司来这儿拍外景,给站里一些资助,或让他上上镜头什么的。等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人,徐晃大失所望。来人的县畜牧局办公室的刘干事,典型的奶油小生。小刘是找唐英的,他说有要事。徐晃不知他有什么要事,也跟着进了站办公室。小刘的要事有两件:一是市里给县里一个先进指标,县局经过商议,决定把这个名额给唐英,小刘先让唐英自己写个材料,交到局里,再由局里整理。
我不要这个名额,唐英突然插话说。
小刘措手不及,一下僵在那儿。一半话吐出口,另一半话卡在了嗓眼儿里,脖子很费力地抻着。徐晃暗笑,看来小刘初次和唐英打交道,他一点儿吃不准唐英的脾性。给别人吧,我不要,唐英又说。小刘有些愠怒,这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这是组织的决定。小刘的腔调好像某部电影里的一位首长。唐英说,我喜欢清静,你们别打扰我。小刘冷笑,唐站长,别不识抬举啊!徐晃暗道,小刘真不识时务,以唐英固执的性子,就是局长来了也未必说动她。果然,唐英不亢不卑地说,要评先进,几年前我就评上了,还用等到现在?局里的情我领了,我确实不需要。最后一句话,她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第一件事没谈愉快,第二件事小刘说得更简单。大意是省里一帮文人在县里开一个什么笔会,这帮人初次到坝上草原,啥都觉得新鲜,他们没见过配种站,想来看看。小刘让唐英准备准备。唐英没好气地说,准备啥?莫非他们也要配种?噎得小刘半晌说不出来话。徐晃差点捧腹大笑。他觉得唐英这句话精彩极了。唐英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火,忙解释,对不起,我不是冲你来的。小刘低声骂了句什么,上车走了。
两人呆呆地望着吉普车远去,唐英问徐晃,我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徐晃说,你的话太有骨气了。
唐英说我不知自己怎么了,常没来由地发火。
徐晃蠕了蠕嘴唇,没说话。蝈蝈肚这次来,不知对唐英说了什么严重的事,自他走后,唐英的眼里就多了一层很阴沉的东西。
那帮文人来那天,正好赶上了自然配种日。配种站只养了两匹儿马,牛配种全是人工授精,马配种百分之七八十是人工授精,由那两匹儿马配的极少。那日,后草地的几个汉子牵着马早早地赶到了配种站。后草地人对人工授精不感兴趣,要配就是原装的。他们和唐英混得很熟,一进门就开些很荤的玩笑。一向自负的唐英竟然不在意,好象他们说的是另一个人。唐英对他们像对附近的农民一样,有着极大的宽容和忍耐。对徐晃,则是另一个样子,徐晃稍迟缓了些,她就毫不留情地斥责,嫌他不利索。徐晃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在同一时间摆出两副面孔?
一辆中巴在站门口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一群红红绿绿的男女。他们涌进院子,那几个汉子便不再开玩笑。唐英向陪同前来的宣传部长走过去,介绍、寒暄、拍照,折腾了很长时间。他们知道马上要配种,很兴奋,都要一睹那个剌激的场面。唐英悄悄把徐晃拽到一边,说,让他们一搅,我昏头昏脑的,今天以你为主。徐晃明白唐英是让他露脸儿,狠劲地点点头。
这边准备就绪,徐晃冲杨疙瘩点点头,示意他把儿马牵出来。这匹儿马是俄罗斯种,雄壮、高大,它早就闻见了异性充满诱惑的气息,已变得狂躁不安。一出圈门,它望见站在当院的异性伙伴,一下兴奋起来,蹭地穿过来。杨疙瘩没防住,缰绳抽脱了。一边站着的男女边躲边大声尖叫,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大儿马径直奔过去,两条前腿嗖地跨上去。这家伙太性急了,以至于雄壮的阳具没有伸进去。它长嘶一声,浑身的力量用在了前腿上,那牝马吃消不住,几乎卧在地上。徐晃没经见过这种场面,一下呆在那儿。
就在这时,一个矮健的身影穿进人群,扑上去。这是极危险的,此时的大儿马已由狂躁变得狂怒。徐晃喊,唐站长,你不要命了!没人听见徐晃的话,众人都被唐英的动作惊呆了。等唐英双手抱起公马的阳具时,众人才醒悟过来。唐英很巧妙地帮助大公马度过了难关。
满院子掌声。
唐英脸色红红地退下来,站在一边,不与任何人对视。徐晃还没见过唐英如此泼辣的劲头儿,心里不由叹服。
一个小伙子惊叫,你干啥?你干啥?还我相机!众人回头,只见杨疙瘩抓着一个相机,往门口冲去,那个穿绿格衬衣的小伙子边追边叫。杨疙瘩跑到门口,重重地把相机摔到门口的白石头上。你疯了!小伙子奔过去,揪住杨疙瘩的衣服就打。杨疙瘩往里一带,又一甩,小伙子便扑倒在地上。众人不明白怎么回事,哗地围过来。
原来唐英握住大公马的阳具时,这个小伙子拍了照,恰被一边的杨疙瘩瞅见,就粗暴地砸了小伙子的相机。众人一围,杨疙瘩就挽了袖子,红着眼睛吼,哪个不要命了?上来!领队的头儿便看宣传部长,宣传部长脸色极难看,呼哧呼哧地喘着,喉结要脱落一样。唐英大吼,杨疙瘩,你撒什么野!杨疙瘩顿时蔫下去,目光疲沓沓地散落了一地。唐英向小伙子赔了许多不是,说了许多好话,并要赔偿他的相机。宣传部长低声对领头的说,这地界儿的人,个个都很野蛮,计较不得。领头的会意,便跟着劝起小伙子来。小伙子说,就冲你唐站长,我不让赔相机了。最后的结果是小伙子和唐英合拍了一张照片完事。唐英的脸上挂着很勉强的笑。
杨疙瘩一副委屈的样子,他想找唐英解释,可整整一下午,唐英也没跟他说话。傍晚时分,杨疙瘩要起身回家,唐英把他叫住,她说要和他谈谈。
谈话在办公室里。徐晃原先没往心里去,后见办公室的窗帘拉上了,就增加了几分好奇,悄悄溜过去。
只听杨疙瘩说,我不急着用钱,你拿着吧……你这是何苦?唐英冷冰冰的声音,我有钱了。杨疙瘩说,上午的事,我是好意。唐英叹口气,我看你还是别在站里了。杨疙瘩急切的声音,你要撵我走?不能啊,没有你,我早就撞大狱门子了,我不能离开,我怕我再管不住自己。唐英说,你咋这么傻?杨疙瘩的喘息就粗了,我是喜欢你呀,唐英!好像突然抓住了唐英的什么地方。唐英怒吼,放开我!我要喊了!杨疙瘩语无伦次的声音,给我一次吧!啪的一声,徐晃一哆嗦。屋里突然静下来。唐英的耳刮将杨疙瘩打醒了。半晌,竟是杨疙瘩抽抽嗒嗒的声音,我那口子有病,我二年没干过那事了,我难受啊!唐英重重地叹口气,给你一百块钱,你骑我的驴去一趟红瓦房吧!杨疙瘩的声调里带出了火药味,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要找鸡我什么地方不能找?用得着花你的钱?
咣的一声。是摔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