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英无法阻止徐晃偷偷摸摸地找小红,便借口让他去市里进药,冷静地考虑几天。唐英说,这几天不忙,你多玩玩,什么时候考虑好了,什么时候回来,成了,就定下这门亲事,农村女孩老实,娶农村女孩自有娶农村女孩的好处,不妥,趁早一刀两断。贴着纱布的唐英很像战场上的指挥官。坐在公共客车上的徐晃想着唐英那严肃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其实,徐晃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是不是想法的想法: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徐晃想,自己和小红是彼此需要,说不上谁伤害谁,有缘分自然能走到一起,没有缘分绑也绑不到一块儿。
徐晃到药材公司批了药,便在大街上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被寂寞浸透的徐晃想在城市的喧闹中寻找离自己很遥远的那些东西。从商场出来,进市场;从市场出来,进游艺厅。总之哪儿人多,他往哪儿凑,哪儿热闹,他往哪儿钻。一天下来,他不但疲累,也越发寂寞了。城市不属于他,他无法走近它。也在此时,徐晃想起了远在坝上草原的唐英,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能在配种站一干十多年。徐晃开始想念热辣辣的草原风,想念大碗喝酒的坝上汉子,想念花一般的小红,想念坝上棉絮似的云,想念坝上硕大明亮的圆月,想念充满骚味的胭脂配种站。
徐晃决定明天就返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杀进徐晃眼里。是蝈蝈肚。他刚从对面的餐厅出来。手里搂着一个打扮得很妖冶的女孩的腰,边说笑边等车。车过来,他很绅士地打了个手势,和女孩钻进去。徐晃脑里突然冒出某个电影里的镜头,他截了一辆车,追上去。蝈蝈肚和女孩在一家舞厅前下了车,然后大模大样地走进去。徐晃要跟进去,一位很漂亮的小姐拉住他:先生,你的票。徐晃忙去窗口买了张票,乖乖,一张舞票竟然一百元。徐晃犹豫了一下,咬牙买下了。
徐晃进了舞厅,选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慢慢搜寻见了蝈蝈肚。蝈蝈肚和女孩跳舞、喝饮料;喝饮料、跳舞。后来,一个板寸头走进来,和蝈蝈肚打招呼,并坐在他旁边。那个女孩被别人邀去跳舞了。板寸头严厉地对蝈蝈肚说着什么,蝈蝈肚脸上是极不自然的笑。舞曲再次响起,蝈蝈肚又搂着女孩跳起来。徐晃走过去,坐在板寸头旁边,搭讪地问,那位老板是做什么生意的?并用目光指着蝈蝈肚。板寸头呸了一声,什么老板?狗尿苔一个,想赖老子的钱,没门!徐晃说,看样子很有钱嘛!板寸头道,这小子是靠女人养活的,据说那女人是坝上的一个什么站长,又老又丑,他每月去取一次钱,顺便服务几天,回来用老女人的钱吃喝嫖赌,这种高级无赖,什么人都坑!看样子,板寸头没少被蝈蝈肚坑,对蝈蝈肚恨之入骨,把他的老底全兜了出来。徐晃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浑身冷麻冷麻的。继而,感到愤慨。若唐英真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也倒罢了,可唐英是那么鲜活啊,蝈蝈肚竟如此糟蹋她!不但糟蹋她的身体,更糟蹋了她的心。手里要是有个相机,他立马把蝈蝈肚的丑态拍下来,让唐英瞧瞧。徐晃诅咒了蝈蝈肚一顿,又有些瞧不起唐英。好胜、精明的唐英难道瞧不出蝈蝈肚的把戏?一直被他当猴耍?
第二天,徐晃返回站里。唐英瞟了徐晃一眼,说,你身手好快啊,便不多言。唐英的话很耐人寻味。徐晃几次想告诉她,可见唐英那漠然的表情,便犹豫起来。他不知如何开口,不知唐英会不会相信他。徐晃被烦躁困扰,便走出屋子,在唐英的屋前徘徊。唐英的屋亮着灯,他不知她在干什么。徐晃真想和她好好聊聊,不是站长与职工之间的谈话,而是朋友之间的倾心交谈。有什么不可以呢?徐晃几乎欲敲门,可手还是顿在了半空……他想唐英不会接纳他,唐英是一个嗜好孤独的冷漠女人,把自己关在深屋内也许是她最大的享受。寂静的站里只有儿马不住地打着响鼻,提醒徐晃:它们在和他做伴。那种刻骨铭心的孤独再一次袭击了徐晃,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在市里怀想的那一切突然离他而去,城市的诱惑劈头盖脸地向他砸来。徐晃想,城市不是某个人的,谁都可以往进挤,我为什么不能?反正不能留在这个偏远的配种站。徐晃怕自己呆的时间长了,会变得和唐英一样永远一副单调的表情。想到这里,徐晃长吁了一口气,他知该结束和小红的关系了。他喜欢小红的纯朴,可更向往喧闹的都市。唐英是有远见的,所以早早提出了警告。徐晃想自己和小红并没有什么,连同居都谈不上,还谈什么责任?
没等到星期日,小红先来了。这次,她没有站在门口喊他,而是大大方方地走进他的宿舍。她的顽皮被忧伤所代替,脸上的笑软软的,几乎一碰就碎。徐晃一下不好受起来。小红邀徐晃出去,她说,我想你想疯了呢。徐晃领小红出去,唐英正在院里站着,她克格勃一般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们远去,徐晃猛觉后背长满了剌。
选了个洼地,两人坐下。四周是盛开的马莲花、野罂栗、红头枣,再远处是白的羊群,红的牛群和喊歌的牧人。徐晃正考虑如何开口,小红突然说,咱们啥时候开证明呀!徐晃一愣,什么证明?小红羞涩地一笑,结婚证明呀!像被人当头揍了一棒,徐晃一下懵了。徐晃有些结巴地说,结……什么……婚?小红说,不结不成了,我有了。说着就要撩起衣服,让徐晃摸。徐晃的脑袋一下胀大了,此时才突然意识到问题比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徐晃顿了几秒,捧起小红的头,小红,你还小,结婚是要罚款的,你把肚里的孩子做了。小红一下推开徐晃,做人流,羞死人了!徐晃急扯白脸地说,不做人流不行!小红的目光在徐晃脸上瞄了半天,渐渐明白了徐晃的用意。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亚根没打算和我结婚?徐晃躲避着她的目光说,城市时兴同居……小红又问,你哄道我呢?徐晃嗫嚅道,没。小红的恼怒突然就爆发了,她如一只小狮子扑到徐晃身上,狠狠地撕咬着他。徐晃没有还手,也没躲避。小红捶了几下,罢手了。她恨恨地骂,我爹要敲断你的腿呢。徐晃无言苦笑。小红又说,敲断你的腿呢!她揉着眼窝,伤心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