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冬决定做最后的调解。调解的焦点在黄满山,只要黄满山同意废除合同,和张铁匠谈条件就行。
杨晓冬做了充分的谈话准备,可几句话就和黄满山谈崩了。黄满山面色温和,言语却隐藏着杀气,杨庭长,我没什么条件,我只要张铁匠按合同办事,当初他逼着我写合同,现在又反悔,我黄满山成啥了?四虎头不答应,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眼看着儿子寻死觅活的。张铁匠不是也起诉我了么,他愿意去法庭较量,我也就陪陪他,这官司我是打到底了。
杨晓冬耐着性子说,四虎头也不是娶不上媳妇。
黄满山嘿嘿一笑,这是两码事。
杨晓冬说,就算如了你的愿,这样的婚姻怎么能维持?
黄满山反问,杨庭长,他俩还没结婚,你怎么知道维持不下去?实在不行,还可以离婚嘛。
杨晓冬很恼火黄满山的腔调,却竭力压住火性,为争一口气对簿公堂,没这个必要嘛,这也有损你的名声。
黄满山冷笑一声,话里带话地问,你的意思是我赢不了张铁匠?
杨晓冬说,也许你能赢了张铁匠,可是,你赢不了张二妮,她现在是用法律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黄满山说,你太不了解营盘乡了,我能赢了张铁匠,就能赢了张二妮。
杨晓冬拂袖而归。
半路上,一个妇女孑孑而行。杨晓冬觉得背影挺熟,便追上去。竟然是大虎头媳妇。大虎头媳妇怔了怔,叫声杨庭长。杨晓冬问你这是去哪儿?大虎头媳妇沮丧地说,柳二娘又把钱退给我了。杨晓冬一顿,套问她为什么要给石金钱。大虎头媳妇眼圈一红,我心里有愧,石金那样一个人,让我给害了。没等杨晓冬再问,大虎头媳妇道出了原委。
大虎头媳妇离婚后,大虎头仍纠缠不休。大虎头媳妇说你再这样我就去告你。大虎头说你以为我怕你告?那个石金我迟早废了他。大虎头让她承认是石金怂恿她离婚的,否则就把石金废了。大虎头媳妇知道大虎头仗着老子有钱有势,已经成了亡命徒,什么蠢事都能干得出来。为了不牵连石金,被迫点头。
大虎头媳妇内疚地说,我怕牵连石金,可到底还是害了他。
杨晓冬沉重起来,黄家人果然阴险。
大虎头媳妇说,我欠了石金的债,这辈子没法偿还了。
杨晓冬脑袋徒地一亮,问道,现在让你把事实澄清,你敢不敢?
大虎头媳妇毫不犹豫地说,敢!我豁出去了。
杨晓冬眉毛一场,你敢做证就行,到时候我让石金通知你。
杨晓冬一回去,就将这个消息告知石金。谁知石金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露出喜色,半天沉默不语。杨晓冬问,怎么了?石金摇摇头,我反正就这样了,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她一旦出来作证,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杨晓冬说,可你也不能背一辈子黑锅。石金很粗暴地打断他,别再提了,我绝不这样干。
杨晓冬无言地看着他,心里竟是一种很悲壮的感动。
气氛正僵硬着,一个身段极好的女子敲门起来。杨晓冬眼睛一亮,脱口道,白丽,你怎么来了?
白丽反问,怎么?怕我火力侦察呀?
杨晓冬笑笑,把白丽介绍给石金。
白丽伸出手,我是电视台的。
石金表情木木的,欢迎指导。
石金走后,白丽问,这人怎么这样?杨晓冬说,审案子审的呗。白丽抱着杨晓冬的脖子说,你可不能这样,这和木乃伊有啥区别。杨晓冬说,这叫深藏不露,记者连这也不懂?白丽夸张地嘘了一声。
晚上,白丽问怎么安排她。杨晓冬不言,睁大眼睛看她,见白丽一本正经,心里挺生气,又不是第一次,扭捏什么?白丽捶了他一下,你倒是说呀。杨晓冬忽地一笑,你拿什么来慰劳我?除了你这个人,你还有什么?猛地将白丽抱了。白丽僵着身子说,你在这里,要注意影响。杨晓冬说,吃饱喝足,才不至于犯错误。白丽骂杨晓冬无赖,杨晓冬说无赖就无赖,乘机攥住白丽的乳房,白丽的身子一下瘫软了。
杨晓冬爬上去,白丽哎了一声,问,四虎头的案子怎么样了?
杨晓冬怔了一下,说,工作期间莫谈国事。
白丽一边迎合他一边说,你得向着四虎头。
杨晓冬的话里带出了火气,你把我看成啥了,我是法官,不是墙上的草。这事儿,你不能掺合。
白丽说,这是台长托我办的,我必须办成。
杨晓冬生怕好事半途而废,就说,一会儿再说。
白丽说,不行,就现在,你说行,还是不行?
杨晓冬忽然想,白丽是不是常在关键时候要挟?她蛮有经验,能抓住男人此时的心理。想起第一次他在白丽床上竭力寻找“桃花”的情景,恶狠狠地想,她是第几次要挟了?
白丽捧住杨晓冬的脸,这个小案子,也没啥嘛。
杨晓冬说,你有人情,可我不仅有人情,还有国法。你当初也劝我好好干的,你这样不是害了我?
白丽说,我都在台长面前夸下海口了,怎么收回去?
杨晓冬说,把你换做张二妮,你也这么求我?
白丽冷笑,你别乱扯,倒是行不行?
杨晓冬不说话,加紧了动作。
白丽奋力一推,毫无防备的杨晓冬摔在了床下。白丽一边拿衣服一边说,你没一点人情味。杨晓冬龇牙咧嘴地说,亏你是记者,这么容易堕落。白丽说,社会就是一张网,连这都不懂,你这个庭长当不长。杨晓冬骂了句屁,又想,她真能控制啊。白丽很费力地穿上裤子,杨晓冬盯着她白白的屁股,气越发粗了,别看你屁股白,老子不做交易。可看着自己耷拉下去的家伙,杨晓冬却无比地沮丧。
12
县法院打来电话,让杨晓冬把张二妮和四虎头的案子移交给县法院民事庭。杨晓冬一下懵了,他结结巴巴地问,为……啥?那边已挂断了。杨晓冬一屁股坐下去,好半天喘不上气。他没一点心理准备。
杨晓冬和县法院民事庭的李庭长关系不错,移交时,李庭长只简单地告诉他,有人写信反映他在这个案子中欠公正。杨晓冬沉住气,问,谁写的?李庭长善意地拍拍杨晓冬的肩膀,我们审理,对你也有好处嘛。杨晓冬临走,李庭长又问,你和石金关系怎样?杨晓冬盯着李庭长的眼睛,似乎悟出了什么。
杨晓冬回到营盘,很愤懑地发了些牢骚。他想瞧瞧石金的反应。石金淡淡一笑,杨庭长,你不用拐弯抹角,你想知道谁写了信是吧?是我。
杨晓冬的眼睛渐渐瞪圆了。石金静静地迎视着他的目光,凸出的眼球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血丝,依然是刚睡醒的样子。
杨晓冬好半天才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石金说,你不能审这个案子,不然,和我的下场一样。
杨晓冬大声说,你胡说!
石金说,为这个决定,我想了好几夜,我是为你着想。
杨晓冬生气地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弄成这样,我……算什么庭长?
石金异常悲怆地说,营盘乡的官司没有规则。
杨晓冬冷笑道,我杨晓冬偏要断断这没有规则的官司。
石金说,事我反正是做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杨晓冬吼,你混蛋。
数日后,杨晓冬在街上遇见了张铁匠和张二妮。张铁匠说县里要审理张二妮的案子了。张二妮孤苦的目光望着杨晓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杨晓冬安慰她,你尽管放心,你的要求合情合法。张二妮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后很不放心地问,万一输了呢?杨晓冬说,你要有信心。他瞟了一眼张铁匠,数日不见,张铁匠的鬓角竟有了白发。
张铁匠把杨晓冬拉到一边,问,真有希望?张铁匠苍老的脸令杨晓冬心痛,他费劲地点点头。张铁匠松口气,按理也该赢,我已经花两万了。杨晓冬一震,问,你说什么?张铁匠叹口气,下决心打官司,不花钱咋行?我这还是少的呢,听说黄满山为打赢这个官司花了三四万呢。杨晓冬觉得一股冷气窜上来,不由一哆嗦。他青着脸说,明明是赢的官司,为啥要花冤枉钱?张铁匠苦苦一笑,不花钱,心里不踏实,当初我不让二妮告,担心的就是花不起钱,和黄满山打官司,哪能不花钱。杨晓冬无言。
张铁匠和张二妮远去,张铁匠的步履竟然有些蹒跚。
嚓啦嚓啦的秋风旋过。杨晓冬闭了眼睛,任沙粒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