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滩距营盘乡5华里左右,蚯蚓状的垴包,七拐八弯地将村子圈住。杨晓冬没叫石金,他走的时候,石金还在熟睡。那天从柳二娘嘴里知道,自从石金犯了错误,石金女人一直撵着石金不让他回家。
杨晓冬询问了两个村民,终于站在了张铁匠家门口。张铁匠的房屋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瓦房之一,足见张铁匠挺能干。这么一个人,怎么会缩头缩脑的?正踟蹰间,哗地一声,杨晓冬的半个身子被泼得水淋淋的,随着啊唷一声,铜脸盆掉在地上。一个眉间长着红痣的女人慌乱无措地看着杨晓冬。杨晓冬一边甩一边说没事没事,他的胳膊上沾了几片菜叶,甩了好几下才甩掉。
这时,张二妮从屋里跑出来,见是杨晓冬,便责怪女人,他是杨庭长,你怎么回事?
女人越发慌了,说,杨庭长,我不是故意的。
杨晓冬忙说,不碍事,一会儿就干了。又问张二妮,这是你母亲吧?
张二妮点点头,让杨晓冬进屋。
杨晓冬问,你父亲不在?张二妮说他在铁匠铺呢。说这话时,张二妮的目光有些阴郁。杨晓冬意识到什么,趁她母亲出去,忙问是不是她父亲又反悔了。张二妮说他父母昨晚唠叨了半夜,还是怕一旦打不赢官司,伤了两家和气。杨晓冬问,你有决心?张二妮青着脸说,我死也不嫁四虎头,营盘乡告不赢,我去县里,县里告不赢,我去市里,不过……杨庭长要帮我啊。杨晓冬点点头说,调查清楚了,我就给你回话。正说着,张铁匠走进来,他死死地抓着杨晓冬的手说,让你辛苦了。但杨晓冬觉得张铁匠的热情是装出来的。杨晓冬说,我想看看合同。
张铁匠犹豫了一下,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搬进一个铁匣子。他打开铁匣子,拿出一个布包,翻开布包,里面是一张发黄的纸。杨晓冬拿起来,细细地看着这份奇怪的婚姻合同。
婚姻合同
甲方 黄满山
乙方 张铁匠
甲方之子四虎头骑摩托撞伤乙方之女张二妮,经诊断, 张二妮为严重脑震荡,很有可能留下后遗证。乙方认为肇事者甲方之子影响了女儿的终身大事,故和甲方协商达成如下协议:
一、张二妮住院期间及今后的所有医疗费均由甲方承担
二、甲方之子四虎头要娶乙方之女张二妮为妻
三、甲乙双方务必遵守协议,不得反悔
甲方签字 黄满山
乙方签字 张铁匠
证明人签字 石金
九五年三月二日
杨晓冬看完,暗暗吃了一惊。合同是九五年签的,距现在已有四年多,想必四年来,双方一直履行着合同。这么一份荒唐的合同,石金竟然是证明人。
见杨晓冬沉默不语,张铁匠说,为了写这份合同,不让黄家人赖帐,我差点跑断腿……
杨晓冬抬起头,无言地望着他。张铁匠一脑门子疙瘩。
张铁匠说,当时二妮昏睡不醒,醒来也神志不清,我想她活下来也是半傻子,我不甘心她就这么毁了,写了合同,让她好歹有个婆家。
杨晓冬忽然想起什么,怀疑地问,以黄满山的势力,不会轻易和你写合同吧?张铁匠说,那时黄满山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找了人,他不得不写。就这么一张破纸,我花了整整五千块钱。可……张铁匠不满地瞅了张二妮一眼,叹口气。
张二妮红着眼圈,没有说话,只是以固执的表情反抗着张铁匠。
杨晓冬说,没有张二妮的签字,这合同约束不了张二妮。
张铁匠说,我是她爹。说这话时,他脸上稀疏的胡子直竖起来。
杨晓冬说,你不能代表她。
张铁匠说,我不能代表她,谁能代表她?与此同时,张铁匠扫了女人一眼,那女人立刻诚恐诚惶地退后一步。
杨晓冬的声调里带出了火气,你再这么顽固,张二妮就告你这个爹。
张铁匠粗涩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不言声了。
二妮在不在?院里一个粗嗓门问。
张铁匠女人脸一绿,很慌张地对张铁匠说,四虎头来了。张二妮说,你就说我死了。四虎头早一脚踏进来。很胖的一张脸,五官便显得很不对称。看见杨晓冬,四虎头眼里闪过一丝警觉,问,爹,哪儿的客人?张二妮的态度四虎头不会不知道,能耐着性子喊爹,足见有几分心计。张铁匠简短地说,乡里的。四虎头冲杨晓冬点点头,目光极不友好。扭头对张二妮说,,二妮,我想带你去买套衣服。张二妮绷着脸说,我不去。四虎头脸上挂着笑,我自己买怕是不合身,你跟我去吧。张二妮声音很大地说,我不去,也不要你的东西,你别再烦我了。四虎头却不恼,那你吃药不了?用不用我再买几瓶?张二妮说不吃不吃,要吃你自己吃吧。四虎头阴阳怪气地说,你情绪不好?那我过两天再来。又叫了声爹和娘,方离去──没忘了剜杨晓冬一眼。
四虎头一走,张铁匠一家似乎都松了口气。
杨晓冬强调说,四虎头是有意来的。
张铁匠咬咬牙说,事情到了这份儿上,这官司不打也不行了。
张二妮叫了声爹,声音里含着欣喜,也含着委屈。
张铁匠哼了一声,又愁眉苦脸地说,天下最难的就是打官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