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一个谜面有几个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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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老六看见小丁时,小丁正在对面的摊上买水果。老六太熟悉那背影了,她已刻在老六脑里,用刀子都刮不掉。老六第一感觉是生气,他不过看看她,她却把他领进派出所。就冲她那张脸,他犯不着强暴她呀。老六决定给小丁点儿颜色,这样想着,老六穿过马路。这时,两个瘦鬼样的后生正靠近小丁。老六立刻意识到,这是两小偷。一个后生挨住小丁,问水果的价钱,另一个后生迅速伸向小丁的皮包。老六直冲上去,握住后生的手腕,说,这是我女朋友。后生龇牙咧嘴地抽了一下,一连声说对不起。老六松开,两家伙撒腿就跑。小丁哎了一声,问,你怎么放他俩跑了?老六说,怎么,把他们送到派出所?小丁看了看老六,退后一步,你要干啥?老六的样子有些可怕。老六问,你说,我对你怎么了?小丁骂句无赖,提上水果就走。老六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怕小丁再把他领进派出所,边走边扫着两边的牌子。

小丁来到一个电脑培训部,她回头看了老六一眼,猛地将手里的水果扔在地上,冲进去。老六将食品袋捡起来,靠在门外的铁栏杆上。老六的肚子咕咕叫了,他从袋里拿出一个苹果瞧了瞧,又放进去。老六买了两个麻饼,狼吞虎咽吃起来,有几次噎出了眼泪。

老六等了一个多小时,小丁没出来。老六想了想,溜进一个能窥视电脑部的门店。又过了一刻钟,小丁走了出来。小丁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急急忙忙离开。这一次,老六没有追上去,而是远远地跟着。中途,老六和小丁乘了同一辆公共汽车,小丁从前门上,老六从后门上。老六挺刺激。

老六一直跟着小丁走进那栋小楼。小丁掏出钥匙开门,觉得身后有动静,一回头,看见从天而降的老六,脸越发白了。小丁哆嗦着问,你要干呀啥?老六扬扬手中的水果袋,是你丢的吧?你别害怕,喏,这是我的身份证。小丁抖抖擞擞地看了老六的身份证,又丢给老六。身份证上的照片和老六一模一样,可身份证不能证明老六什么。人都有假,何况身份证?小丁说,苹果我不要了。小丁的意思是让老六赶紧走,老六把水果袋放在地上,说,我真的不是坏人。小丁镇静了一下,问,你究竟要干什么?老六说,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找个人多的地方谈一谈,怎样?小丁横下心,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小丁要领老六去茶馆,老六却选择了饭馆。老六说,我饿着肚子呢,你请我一顿怎样?不是我,你的钱包就丢了,请我一顿你不吃亏。小丁说,我的钱包是空的。很难得地笑了笑,老六的心情也为之一爽。

两人选了个位置坐下,小丁要了几样菜,让侍者上瓶啤酒。老六说,不喝啤酒,来二锅头。小丁皱皱眉,可她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老六的脸。老六的脸棱角分明,碰一下,便弹起一片响声。老六饿极了,那两个麻饼不但没止饿,反刺激了他的食欲。老六的吃相很是不雅。

小丁说,哎,你不是要说事吗?老六抬起头,用纸巾抹了抹嘴。老六说,我没歹意,昨天你不该把我送进派出所。小丁呛他,没歹意跟我干啥?老六说,我说不清楚,也许是鬼迷心窍了,不过,你确实很特别。小丁哼了一声,这声哼里没有恼怒,老六听出来了。老六说,你不要以为乡下人就不懂审美,除了钱少,什么都比城里强。小丁忽然笑了,止都止不住。老六继续吃,等小丁笑够了,老六又说,我来城里几年了,可看城里人怎么也不顺眼,昨天见了你不知怎么觉得亲切,没想到叫你送进了派出所,我不是坏人,我靠劳动挣钱,你看,我的手上有茧子。小丁顿了半晌,说,对不起。这时,半瓶二锅头已进老六的肚子了。小丁问,还喝?老六说,昨天跟你是想看看你,今天跟你是觉得憋气,想报复,不过现在没那个意思了,吃完饭我就走。小丁问老六现在在哪儿干,老六说,目前是无业游民。小丁问,你怎么生活?老六说,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呗。小丁犹豫了一下,给老六写了一个手机号,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老六很意外地看了小丁一眼,猛猛地喝了一口酒。

小丁起身结帐,老六拦住她,你一口没吃,我结吧。小丁说,不是说好的嘛。老六笑笑,我也是刚下岗,并不是穷光蛋,这点儿钱还掏得起,你有这个心意就行了。出来,小丁客气地说,你上来坐坐吧。老六说,我不敢,你再报警我就全完了。小丁红着脸说,你这人。老六忙说,玩笑,玩笑。

和小丁分了手,老六回到工地上。老六两个多星期没来工地了。看见满地的水泥、钢筋,老六有些陌生。那些东西扎得老六眼睛疼,可老六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像是故意这样。老六快到工棚时,一个叫青瓜的汉子刚好从工棚出来。青瓜吃惊地叫了一声,问老六这几日去了什么地方。尔后又小声说,你赶紧走吧,老包的人昨日还问你呢。老六呸了一口,我他妈连枪子都不怕,还怕老包?青瓜说,当然,有王梅……她早上还来找过你。青瓜住了嘴,像是等待老六问下去,可老六没问,青瓜说,她说有东西交给你……哎,她会不会送你个存折?老六没理他,走进工棚收拾自己的东西。老六的行李很简单,一卷被褥,洗漱用具,一本捡来的《厚黑学》。老六在这个工棚里生活了近二年,乍一离去,竟空落落的。

老六出来,青瓜依然在门口站着。老六把那本书塞给青瓜,说,兄弟,要想混,好好学学。青瓜说,就这么走了?老六噢了一声,王梅要来,就说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他。老六走远,青瓜才问,什么东西?

老六回过头,恶狠狠地说,炸药包!

这世道什么东西可靠?答案是什么东西都不可靠。王梅和他好了这么多年,一夜之间就成了别人的女人。这个打击对老六太大了,但老六是击不垮的。老六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老六说,大丈夫何患无妻。老六说,女人是什么,墙上的草。我和乔小燕进城后,老六不止一次这样说过,说得我心惊肉跳。

老六本来打算挣了钱,回去和王梅结婚的,现在老六不准备回去了。老六善于总结经验,他分析自己失败是因为没钱。在工地上虽然挣钱,但太慢了。老六打算寻找一种新的赚钱方式。老六痛苦,但绝不会沉沦,他的信心像弹簧,摁都摁不住。

老六在火车站趴了一夜。火车站是个温暖的地方,它让老六觉到了生活的实在。一拨人走了,另一拨人又来了,没人理会老六。周围吵吵嚷嚷的,可老六心静如水。一年以后,我和老六头破血流地从地道桥逃出来,老六一边往身上抹二锅头,一边说,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汲取教训。

老六躺在上火车站的旮旯里,盘算着赚钱的方法,他还没有更深远更明确的打算。一辆列车开始检票了,老六睁开眼,看见一条挨一条的人腿往前蹭着,老六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老六不明白怎么回事,其实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已在老六脑海深处若隐若现了,只是还无法抓住。

那天晚上,我和乔小燕正庆祝一个节日。我已经当了两年代课教师,每月工资只有一百八十元。今年乡里从二十一名代课教师中招聘十名转为民办,工资也由一百八十元提到三百六十元,我是那十分之一。这算什么?可乔小燕非要给我庆贺。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这个职业,之所以硬着头皮干下去,是想将来能够转正。为了摘乔小燕这个鲜桃,我还养了几十只獭兔。老六喜欢大刀阔斧,我没那魄力,只能稳扎稳打。

那场面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一袋五香花生豆,一瓶鱼罐头,几瓶啤酒。乔小燕举着满是白沫的酒杯,说,祝贺你。我说,惭愧,惭愧,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乔小燕微微一笑,骂我贫嘴。我的嘴唇和王梅娘的嘴唇一样厚,我没老六嘴溜,但那天我的嘴唇被人削薄似的,俏皮话一句接一句往外蹦。乔小燕和我酒量差不多,几瓶酒很快就喝光了。乔小燕打着嗝说,你有了出息,可别当陈世美啊。灯光下,乔小燕艳若桃花,两个黑亮亮的眸子深不见底。我闻见了从乔小燕身上散发出的桃一样的香味。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决定把乔小燕这颗桃先摘了。这是老六的高招,用之四海而皆准。我心荡神摇地拽过乔小燕,说想吃桃。乔小燕骂我是坏蛋。骂坏蛋就是恩准了,我解开乔小燕的扣子,小心翼翼伸进手解她的乳罩。两只洁白的兔子扑噜一下跳出来,我生怕它们跑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兔头咬住。乔小燕哎哟一声,先是捶我,尔后便和我抱在一起。我的身子越来越硬,乔小燕的身子越来越软,我知道是时候了。乔小燕觉到了我的意图,挡了一下,别……我害怕。我说,桃子熟得过分就成了烂桃。当然,我没说出来,我心无旁骛,一心摘桃。乔小燕反抗了一下,便顺从了我。

就在这紧要关头,我和乔小燕几乎同时打了个冷颤。像是天空中响了一个炸雷,看看窗外,月朗星稀,四下望望,毫无动静。那一刻,老六正在火车站哲学家一样地思考。老六的思考和乔小燕有关。几年以后,我明白了我当时为什么会打颤。

乔小燕哆嗦着问,是不是六哥出了什么事?

我说,不会,他什么智商?

乔小燕担心地说,听说城里很乱。

我说,乱世出英雄嘛。

乔小燕白我一眼,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没什么意思,我相信老六。

其实,我仅仅是安慰乔小燕,我心里很虚,胸腔里堵满了粘稠的雾。待我从恍惚中醒悟过来,乔小燕已穿好了衣服。那两只兔子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是一名拙劣的猎手,我很窝囊。乔小燕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很利索地收拾着东西。确实什么也没发生,乔小燕还是乔小燕,我还是我。

乔小燕收拾完,说,天不早了。我知道她的意思,可我啥也没说。乔小燕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独自走了。

我第一次没送她。乔小燕走了很长时间,我才站起来。我打开门,黑暗轰地一下挤进来,险些将我撞倒。

我狠狠掴了自己一个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