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一个谜面有几个谜底
4198000000005

第5章

如果老六没遇见小丁,老六也许不会把我煽乎到燕北市,如果我没有投奔老六,乔小燕也许不会到城里来,如果乔小燕不来,我和老六的故事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可问题是没有那么多如果,一切都实实在在的。

老六行走在燕北市的柏油马路上,我正在乔家围子小学上语文课。我在黑板上写下了义愤填膺这个词,问谁会解释。这是昨天的预习题。我问了半天,没人回答。我的目光落在张兵身上,张兵是语文课代表。张兵终于举起手,尔后站起来,我爹说,义愤填膺就是球粗的意思。我没憋住,笑出了声。

那时,老六没有心情笑。他在燕北市的大市场转了五六天了,可没有琢磨出赚钱的方法。下午,老六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有人喊住老六,问老六打不打卦。那个人四十几岁,胡子却有半尺多长,嘴倒是挺甜,兄弟,我一眼就看出来,你大富大贵,福大命大。老六蹲下来,说,我不算卦,我问你两个问题。那家伙马上仰起脸,捋着胡子,一副指点迷津的架式。老六问,干什么能一夜发财?那家伙脱口说,胆大的抢银行,胆小的抓彩券。老六又问,干什么来钱容易?那家伙说的更是干脆,女的当妓女,男的当鸭子。末了眯缝了眼,补充了半句话,你这身架。老六骂句娘,哭丧着脸说,我倒想去当鸭子,可我阳痿。那家伙说,没关系,现在的社会太监都可以当鸭子。很迅速地从包里掏出一个纸盒,这药百分之二百管事,每天只需服一次。老六嘿嘿一笑,站起来就走。那家伙喊老六给钱,老六顿住,你先把胡子粘牢了再说。

卜卦全是扯淡,可老六经过一个体育彩券销售点时,还是买了两注,中彩是虚幻的、遥远的,是自我慰藉的一种方式。老六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彩票上。

老六回到火车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老六的目光立刻牢牢地粘在上面。老六只是静静地望着,没有上前。对小丁,老六最初是这样形容的:背面值十万,侧面减一半,正面瞧,滚他妈的蛋。两人下了一次饭馆后,老六对小丁的印象又变了,从本性上说,小丁还是善良的。

小丁张张望望的,像是在寻找什么人。老六跟着小丁,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小丁转了两圈,发现了老六,猛地在老六的胸上捶了一拳,你是不是早就看见我了?真坏!这个亲昵的动作让老六意外,他一头雾水地说,我怕你报警。小丁想再捶一下,手举起了,却指着老六的肩说,你是不是从洞里钻出来的?轻轻弹了几下。老六刚溅出的几个火苗子,倏一下掉进了水洞。小丁说我没猜错,你真的趴火车站?老六说,怎么是火车站,这是我家,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小丁说,你真乐观。尔后说她为老六联系了一分工作,她找不到他,便寻到了火车站。老六问干什么,小丁说搞装卸,活不累,工资还可以,每月一千二,怎样?小丁盯住老六,似乎老六不同意,她可以再给他加工资。老六没有理由不同意,他不能白白耗费时光。老六点头后,小丁拉着他就走。老六寻自己的行李,可是怎么也没找见。小丁说,算啦,不就一卷破行李吗。

小丁径直把老六领到一座小楼。老六觉得面熟,想了想,记起这是小丁的屋子。老六不明白小丁为什么把他领到这儿,热血狠狠地沸腾了一下。小丁打开门后,并没让老六进去,而是让他在门口候着。老六探了探头,嗅了嗅。屋内飘荡着浓重的女人味。老六马上断定,这个屋子里只住着小丁一个人。老六探进一只脚,然后又缩回来。

小丁抱出一床被子,一块褥子,一个枕头。小丁解释,这是多余的,先借给你。老六哎呀一声,我用过了,怎么还你?小丁说,那就还我新的,必须还!小丁的声音很霸道,是那种让人心疼的霸道。

老六的工作单位是一家食品批发部。进货方需要什么东西,打个电话,批发部就派人送去。送货两辆车,都是东风140,一辆车算一组,每组三个人。批发部的负责人是一个叫强子的后生,平时绷着脸,可是见了小丁却笑嘻嘻的。老六以为强子是老板,后来知道强子也是老板雇佣的。

小丁安顿了老六便离开了。第二天,老六正装货,小丁出现在仓库门口。小丁喊老六出去一趟,老六看看司机老马,拍拍手走出来。强子看见了,笑嘻嘻地说,小丁,工作期间闲人不能随便进入,小心我罚你款。小丁说,你多大的官,怎么见谁训谁。强子嗬嗬笑着,我的大小姐,还是你厉害。

老六问小丁什么事,小丁说没啥事,我路过这里,来看看。这个理由不充分,小丁的脸悄悄红了。老六不敢再沸腾了,他说没事我干活去了。小丁说,下了班我在门口等你,你怎么也得请我吃顿饭吧。

这天晚上,老六在九匹狼酒家宴请小丁。小丁说,我这个人不轻易帮别人忙的,你是例外,今天得狠狠宰你一顿。老六说你看我像铁公鸡吗?便专捡贵的点,点得小丁都心疼了。小丁说,你怎么连档次与浪费也分不清。老六说,档次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浪费。老六感到遗憾的是酒家没有二锅头。老六喝别的白酒,怎么喝怎么不是味。

吃饭中间,老六很随意问小丁和批发部是什么关系。小丁说老板是我亲戚,然后便把话叉开了。两人说了许多话,可都是不着边际的,虚虚的,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老六对小丁什么都不了解,小丁依然是一团雾。

吃完饭,小丁给了老六一个寻呼机。小丁说她有了手机,用不着寻呼机了,老六带着,两人联系方便。小丁的声音蚊鸣一样低下去,耳根子都红了。老六什么都明白,可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是王梅,老六怎么出手都行,可小丁不是王梅。小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玩的是游击战。老六接过寻呼机,小丁当场呼了一遍。

从酒家出来,小丁说,我回去了。老六噢了一声。小丁看了老六一眼,站在那儿拦车。计程车过来了,可小丁并不伸手,计程车驶过去,她才扬起胳膊,每次都这样,总是慢半拍。有一刻钟时间,小丁没拦住一辆。又一辆计程车驶过来,老六扬起了手,计程车停下来,小丁回头冲老六一笑。司机摇下玻璃后,小丁突然离开了。司机和老六都莫名其妙,老六忙摆手说不坐了。

老六追上去,问,怎么回事?小丁说,那个司机样子太凶。小丁背对着老六,声音冷冰冰的。老六说,我送你吧。小丁问,你没事?老六笑说,我能有什么事?什么事也没有送你重要。小丁捶了老六一下,骂老六嘴油子。

后来老六对我说,城里女人是谜,你得慢慢猜,她们说话不直截了当,你得从另一个方向琢磨,哪像王梅,啥就是啥,不来虚的。老六还说,知识是无穷的,人的智慧是有限的。

上楼时,小丁歪了一下,老六及时托住她。小丁站稳,马上甩开老六。老六把小丁送到门口,老六等待小丁说,你不进来坐会儿?或你进来坐坐吧,可小丁说的是,天不早了。老六说,没关系,我是夜行侠。老六没走,准备再说点儿什么。小丁说,改天来玩啊。老六再不走就没意思了,小丁说再见,老六说,再……见没出口,老六已蹦出楼道口了。

老六回到批发部快十点了,呼机嘟嘟地响起来。老六见是小丁的手机号,便到门口的磁卡电话亭给小丁回电话。小丁问老六到了没有,老六说到了。小丁静了两秒钟,什么也没说,便挂了。

小丁送给老六的是一床粉色的被子。被子里有一股怪怪的、让人痒痒的味道,像是有一只手轻轻地摩挲。这种味道和西瓜的味道不一样,老六说不清是什么。老六明白小丁钻进了自己的脑壳,可闭了眼,老是晃动着王梅的影子。

那一夜,老六遗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