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已经走进了可可西里A9间。
酒桌上一共坐着四个人,三男一女,看得出来饭局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对着门口坐着的这个男人,蓄着茂盛的络腮胡子,戴着没有镜片的眼镜。但他却不是肖黑。他起码要比肖黑年长五岁,体重至少要比肖黑多出五十斤,甚至是六十斤以上,总之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大肉球一样。我不认识他。另外那两个男人,一个有些拔顶,一个左边的脸颊上有一道伤疤,这二人,我也都不认识。还好,剩下的这位女士我认识。我估计你可能也猜到了,这个女士正是阿朵。随即我就想,那个叫宋德山的出租车司机,他今天拉载的头两个乘客,应该就是肉球男人和阿朵吧。
我对这三个男人微笑着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我坐在阿朵旁边的椅子上,问她,肖黑呢?
阿朵的神情明显一愣,说,我不知道啊。
拔顶男人拿过酒瓶子,站起身来,一边给我倒酒一边说,哎哎哎,别一见面就说悄悄话。喝酒,喝酒喝酒。谁让你来晚了?先罚你一杯。
我说,不好意思,来时路上堵车。我酒量实在有限,这杯酒少说也得有三两吧?我要是一下子喝下去,我马上就得躺桌子底下,我先喝一大口吧。
肉球男人说,行,喝一口,意思一下就行了,咱们谁都别拼谁,有酒慢慢喝,有话慢慢聊。
我喝了口酒,放下酒杯,小声问阿朵,你以前认识他们几个不?给我介绍一下吧。
阿朵说,我也不认识。
我说,肖黑怎么还不来?
阿朵说,你总说他干什么?
我被阿朵的话给噎住了。我说肖黑干什么?他请大家吃饭,他本人却不到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就拿过手机,给肖黑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赶到。我得到的是这样一句答复:您拨打的电话已欠费停机。我靠!你肖黑大小也是个老板啊,手机欠费停机,太不靠谱了吧?
你知道的,我来这之前,心情就不怎么舒展,现在呢,只能说是更加窝火和抽巴。我想马上离开,回编辑部上网,或者回家睡觉,怎么都比跟陌生人在一起喝酒要好。但我又觉得这样匆忙离开,也不是个好法子。怎么办呢?我就在心里安慰自己,再等一等吧,肖黑这个王八蛋很快就会来,他这会儿很有可能是刚刚交完话费,正往这里紧赶呢。
我就不再说话,很快将杯子里的酒喝尽了。
拔顶男人又给我倒满,还小声叮嘱我,兄弟,你慢点喝。
我说,谢谢。
在我看来,跟陌生人一起喝酒,实在是人生大不幸之一,最起码时不时出现的冷场,就足够让人尴尬的。坐在我右手边的这个左侧脸颊上有道刀疤的男人,从我到来,我就没听他说过一句话。他似乎是有一点腼腆,我每次看他时,他总是轻轻一笑,紧忙将目光移到酒杯里,接着就端起酒杯,抿一小口。还好,肉球男人和拔顶男人比较活跃,每当冷场试试探探地一露苗头,他俩就挣着制造话题:今天天气不错,是啊,今天天气是不错,今天天气确实不错。总之就是这类废话吧。而且,我发现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是兄弟来兄弟去地称呼对方,开始我还以为他俩是朋友,后来就看出来了,他俩之前也是不认识,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肖黑这个王八蛋,准是脑袋被驴踢了,要不他怎么会把这些事先都不认识的人叫到一起呢?
我将第二杯酒喝尽时,阿朵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我,她说,哎,我问你个事。
我说,你说吧。我边说边自己拿过酒瓶,给自己倒酒。这就足以说明,我已经有一点醉了。酒桌上,先给别人倒酒,再给自己倒,这是起码的礼节,我却没有顾及到。
阿朵扭过头来,小声说,我昨天才听说,你和二宝已经离,啊,已经分开了,因为什么呀?我给二宝打过电话,问她,她不告诉我。
我紧紧捏着酒杯,抑制住心里想要把酒泼在阿朵脸上的冲动。他妈的,阿朵这是拿我不识数啊。我分明记得,她第一天来报社上班时,就问过我为什么和二宝离婚。我当时跟她说,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我这么说,真的不是敷衍阿朵,我是真的不知道原因。本来我和二宝过得好好的,二宝突然就提出了离婚,我不答应,她就要跳楼。二宝是那种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她从七楼跳下,就答应了她。离婚后,我打电话给二宝,想是问问离婚的原因,但二宝一直不接我电话。我就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二宝不肯原谅我,想来想去,应该是没有。你就说吧,我每天准时上班准时下班,在家做饭洗衣擦地板,外加工资全部上交,在外不吃喝嫖赌、不坑蒙拐骗,我这样的男人,基本也能划到好男人行列里吧?就算我不是好男人,可我历来就是这个样子啊,二宝以往一直很喜欢我,怎么说不要我就咔嚓一下不要了呢?我也想过,二宝跟我离婚,她会不会是在外有人了?但经过调查,我没有发现。
见我一直不说话,阿朵很不耐烦,就提高了声音说,你快说呀。
我也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说,不知道!
阿朵白了我一眼,独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原本一直不说话的刀疤男人,这个时候站了起来,对我举了举酒杯,说,我,那个,大家听我说一句,我那个,提一杯酒,敬肖黑兄弟一杯,感谢肖黑兄弟把我们大伙,那个,把我们聚到一起。
我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说,你开什么玩笑?我不是肖黑,我是杨小白。
我指了指身旁的阿朵,接着说,你们可以问她,她知道我是杨小白,我不是肖黑。
这三个男人的目光,就都聚焦到了阿朵的脸上。
阿朵翻了个白眼,说,你们都别看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