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我在山上的生活是那么精彩,长达十年的埋伏,我时常陷入睡眠中,然后陷入幻想,幻想我的小诺在破开土壤,走到我的身边,我幻想那只红艳艳的狐狸跳过来。红色的狐狸那里是红色的毛发,分明是血在滴。
在山上漫无天日的埋伏使我的神经脆弱起来。时常在我半睡半醒的状态,我感觉我的另一个身体脱离开来,那分明是我背上的印记,像单薄的衣裙一般脱落下来,然后它在地上生长,在我的面前长出我的模样。只是他的目光是空洞的。
然后他走出去,与野兽走在同一条街道上。
我忘记了白天和黑夜,我只知道我每天生活在梦幻一般的色彩中。那梦幻里有我的小诺,她衣着白衫,飘啊飘,我追不上。
我的眼睛曾长在那只野兽的身上,我随它穿越虚无的天空,陪它一起接受低贱血统的兽顶礼膜拜,我和它一起到了那片虚土,它吸食尽了那棵顽强的树的汁液,摇身一变便拥有了那棵树高贵的血统,它在那滩虚土衔来一口虚土,散落在荒山上坚韧顽强的树,那些树,瞬间陷入绝望中,黑色的土壤生满了那片荒山,那些低贱血统的植物,繁盛的生长起来。那片天空已经是它们的领地,那些阴暗的植物,覆盖了整座荒山,我甚至找不道了你的坟茔,小诺。
他回到了那片荒山,那些繁盛植物的藤迅速的蔓延而来,他看着那些嚣张的藤,他举起斧头,等待那些嚣张的藤靠近来便给它们致命的一击。那些藤忽然停止了前进,它们的头颅低下去。他知道是他背上的印记起了作用,那印记的须悬浮在他的头颅上。他向前走去,那些植物识相的迅速闪出一条路来。他低头的看看那岩石,那些岩石早已经化为腐臭而冰冷的的泥土,他蹲下身去,用斧头划开土壤的皮肤,土壤只是薄薄的一层,底下布满了那植物的根,密密麻麻,像是消瘦的人的脉络。那些植物还在疯狂的吞食岩石的汁液,也许一直吞食到它们摇身一变,便能高贵的血统。
他来到他的山洞,那山洞的门上已经爬满了那植物的藤,他用斧头把整个门劈倒,丢到了悬崖下去。山洞里里已经没有了人的气息,里面卷着空洞的风,那些植物悬浮在山洞的头颅上,遥遥的窥视着,不敢贸然闯进去。他伏在稻草上,稻草还是那么干燥,他遥遥的看那些悬在洞口的藤,身子垂下来,遮住了伺机透进山洞的光线。也许是黑暗降临了,他的眼睛迷离起来,他的身体沉下去,他的身体陷进了那稻草里。
他看到他的白色的小诺向他走来,他匍匐在洞口,他的眼睛盯着那条小路。先是看见了她的洁白的唇,还是那么白的耀眼,没有一点血色。然后她的白色的衣衫飘了上来,她的裙角随风飘了上来。他在洞里起身,爬到洞口处,小诺便完全的站在她的面前。她还在不停的走。他几乎要叫了起来,小诺,是你回来了么?他向洞内望去,他的猫眯小诺睡的正香。真的是你么?小诺。他感觉他的身体充满了力气,他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他的小诺还一直向前走,他看着她走上了那块巨大的岩石。他惊讶的叫起来,小诺,小心。他想跑上前去,可是他发现他挪不动脚步。他背上的印记躁乱起来。那印记像单薄的衣衫一般在他的背上滑下来,他从来没有感觉那么轻松过。他看到,那印记迅速的生长。那尊印记在他脚下迅速的生长。它生出繁盛的藤。它在土地上站立起来。它生长生长,一直生长成一个野兽的模样。它的身体是红色的,他能清晰看清他生长成了一只红色的兽。他看到了那只兽的颜色。还有,洞外的绿色藤漫漫压来,他的眼睛里充溢满红色和绿色,他感觉他的头颅仿佛裂为两半,他的另一个身体要撕裂出去,那个身体的手攀住他的头颅,极力的挣脱着。
那只红色的兽跳跃着行走,它跳到那块岩石的脚下,轻轻一跃,便跃上了那块巨大的岩石。他的小诺跟随那只野兽行走,她的脚步还是那么轻盈,她学着那野兽的样子,轻轻一跃,便跃上那块巨大的岩石。瞬间,那些匍匐在地上的植物探起头来,遥遥的朝着岩石的方向。
他艰难的爬起来,扯住那些悬浮在洞口的藤,他回头寻找那把锈迹斑斑的斧头,却发现一根书藤已经探进那山洞,藤轻易的把那斧头卷起来,它的藤缩回去,那斧头便悬浮空中。
他向前走,他靠近那只兽,他要干掉它!
那只兽在他靠近的刹那,遥遥的飘远了,带着呼啸声,那印记是一只呼啸的兽。
他回头看看他的小诺,小诺回头朝他笑笑,然后以绝望的姿态跳了下去。
他瘫坐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还陷那干燥的稻草中,他爬起身来遥遥的看那面巨大的岩石,那块巨大的岩石上尽然没有爬上那些植物的藤。那块巨大的岩石通体发亮。折射着若许光线。他蒙胧的看到自己的身体,刻在里面,他和石头里的自己面对面,脸上一样的悲伤。他感觉他的背上轻轻的,仿佛那印记脱落了一般。他伸手抚摸他身上的印记,也许是那些印记深深的陷进了他的身体里,他摸不到一点印记的和痕迹。也许是那印记生成了他的模样,他爬上了那块岩石,被被嚣张的风打进了那块巨大的岩石。他遥遥的望去,他还在岩石里,面带忧伤的看着他。他也许没有想逃出来,他只是站在岩石里,或者是贴在岩石的身体上,向他一样的遥遥的望着远方。岩石的身体竟然是透明的,像黑夜里稀薄的空气一般,通体黑黝黝的透明。
他需要老人的帮助,老人是高人。
他找到了老人。这位高人仿佛在等待他的出现。有十年没见了。老人躺在床上,房子的门开着,有寒冷的风灌进来。那空洞的风在房子旋转着,不肯离去。也许那风是知道的,老人即将离去,它们将要占领这空洞的房子。它们在房顶的上空盘旋,像只饿急了的天上盘旋的鹰盯着脚下躲在丛间蠢蠢欲动的兔子。那风随时要袭击下来,像那只俯冲的老鹰一般,那个时候,老人的魂已经走到了门口,即将离去,那些贪婪的风,迫不及待的涌了下来,风化侵蚀老人的没有魂的身体。老人的身体,在风中横陈。
他进门想把门带上,老人制止了我。那么微弱的声音。
他要看看我们的这方即将老去的土地。别挡住我的视线。孩子。
他抱着他的小诺安静的站在一边。这位高人,时常让我肃然起敬。老人称他为孩子,他微微笑了笑,他的胡须已经很浓密了,有几根雄赳赳的傲立着,仿佛他们是元老般,在群从中脱离出来,显示自己地位显赫,那几根峭立着的胡须已经开始发黄了。他的头发长长的垂下来,相若许树藤遮住他的像那面哭泣的墙的脸。他看看我的手臂,清晰的脉络突出来,它身体的的脉络还在汹涌的奔流着。也许我的身体已经开始苍老了。他只知道他的眼睛时常是炯炯有神的,那双眼睛能打在石头上,穿越丛林,越过高山,破进土壤,尽管脸上已是沧桑的颜色。磨难让他不再是一个孩子,在十年的埋伏里。
微笑,微笑。好久没有开怀的笑一场了。小诺喜欢他的微笑,她说他的眼睛月牙般的清澈透明。他记得小诺的微笑,纯洁的脸上贞节的微笑。像干烈的泉水沿着开满小野花的小溪的脉络里一路流下来。
他带着猫眯小诺沿着那条小路走来的。他向前走,那些植物便让出一条路来。那些植物迅速的后退,直到闪出一条光明的小路来。他遥遥的便看见了那坟茔。他没有想要伏在那坟茔上,也许他早已经忘记了悲伤,近十年了,他一直匍匐在洞口,遥遥的看着那条小路的出口,他知道沿着那条小路走下去便能看到那座坟茔,坟茔地下埋葬着让他野蛮悲伤,让他埋伏在荒山上十年漫漫等待的女人。也许他的女人的身体早已腐烂,甚至那白色贞洁的白骨也已经融化在土壤里了。他还在这里漫漫等待。那种等待仿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的小诺已经成为一种信仰,他仿佛能看到他的小诺破开土壤,藤空而起,悬浮在这座荒山的上空,他只能遥遥的望着。那种等待也成了一种信仰。
他的头颅的上空荡荡的只有风在嚣张。他在那坟前拜了一拜。他的小诺安静的样子,在这山脚下长眠。他确认他的小诺的确是走了。也许小诺的魂就在这荒山的上空悬浮着。
他继续沿着那条小路向下走,瞬间,那些藤重新侵占那条小路,遥遥的望去,已经不见了那坟茔的痕迹。
死去的小诺长眠在山下,生命定格住,不再老去了。而他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每天感觉身体老去的预兆。等他长满了胡须,容颜老去的时候,他可以腾空而起,化为空气,他寻到他的小诺,她应该还是明亮的眸子,干净的笑靥,迷人的肢体。她还是会穿一袭白衣等着他的。
也许是在某个山顶上,或许是在云端,或许站在青草红花间微笑。
他应该能遥遥的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