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你背上的野兽复活了,它受了森林阴暗潮湿的空气的滋润,它就要野蛮起来了!你的意志最弱的时候,它就会在你的身上脱离出来。它像尊植物一般在地上繁盛的生长,它甚至能立起来,像个人一般奔跑,什么摇身一变,变成兽的模样。那个时候我们的这方土地才会真正的老去,就像遥远的那片虚土一样,这里将寸草不生,这里的生灵将被埋葬在土壤里,这里的天空上方将布满黑色的云,那黑色的云遮住阳光。这里的土地上一丝阳光也照不进来。那是一场劫难,我的孩子,你应该阻止它!你应该没有忘记那首祭奠的歌吧。在风嚣张的夜里爬上去唱一支歌。你是一个王,你会唱忧伤的祭奠的歌。你要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太阳的方向有光明,也有黑暗,暴力的东西。这方土地老了。那印记衔来的虚土迅速的生长,很快就能侵蚀整座山,这座山将成为那些繁盛植物的天下。
老人说。
孩子,你一直陷入空虚中,不能自拔,你的身体一半在这里,一半在幻想中。你的身体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你能看到自己走路,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另一个地方出现,看到你统领那些奇异的兽。也许那只是你身上的印记,它在你的身上滑落下来,生成了你的模样。孩子,快醒来吧。这方土地就要老去了!
他的眼睛感觉到了那股凉丝丝的风。
老人长长出一口气。微笑着离开了。
那口气那么悠长,以至带来一股强劲的风,在他的背后席卷而来,冲进空洞的房子里。空洞的风嚣张起来!那空洞的风终于胜利的攻占了那所房子。他听见了那风嚣张的笑,它们席卷房子每一个角落。老人的身体轻了,他的身体仿佛能飘起来,一直飘向房子的顶。
老人座在那椅子上,面带微笑。
他一直觉得老人像是守护他的神。老人完成了他的使命,到了那个未知的世界。他还在这个世界,茫然失措。
这方土地老了,就要毁灭了。灾难将要降临,这里会变成一片虚土。
他看到他的身体悬浮在空中,那么萎靡。他在空中悬浮着,衣着惨白的衣服,眸子空洞,他在空中低着头,仿佛祈祷一般,双手低垂互相拉着,然后他的背上生长起来黑色的植物的藤条。蔓延,蔓延,爬上他的四肢和胸膛,爬上脸庞,蔓延到他的全身,只留一双空洞的烟眼睛。那些植物的藤条,在空中那么嚣张。
他用锋利的指甲刺进他的身体,感觉不到疼痛。也许是老人说的,他又陷入了空虚之中!
他试图寻找那明媚的阳光,他的手伸向虚无的天空。
然后他看见空中的自己跌落下来,一直跌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眼睛里只有那块巨大的岩石,他的身体困在里面,面带忧伤,只是他的眸子是望着远方的。
他感觉他将要离开了。他清晰饿感觉到他的消瘦的身体的变化。他的手臂苍白乏力,他感觉不到那个附在身体上的的魂,那个魂和他的身体一直是若即若离的状态,他常常看见他的另一个身体脱离他而去,悬浮空中。那个身体有时会走进那块巨大的岩石,径直走进去,他只能遥遥的看着,他的另一个身体仿佛空气一般,轻松的走进了那块岩石。岩石上没有一条缝隙,也许那块岩石也是一样的,他走进的是岩石的魂。他们的魂是相同的,才能彼此容纳。他走进那块岩石,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们的脸上是一样的忧伤。他躲避不开他的目光。他伏在洞口,看着遥遥的颓废的立在那块岩石里的自己。他仿佛失去知觉一般。他似乎已经不害怕太阳,他可以在阳光的很毒的天气走出那片阴暗的角落。他可以把背靠近那块被太阳晒的滚烫的岩石上,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那背上的印记的存在。也许那印记早已熟睡,也许那印记已经在他的背上脱落下来了,这里的荒山上的树木已经繁盛的生长起来的,那些树木的枝条像它的一般,生着长长的藤,藤的顶端生着长长的须。它不是眷恋它的那块虚土么,它也许早早的到达的那块虚土。而他要离开了,晚上的风吹拂的他的身体的时候,他感觉他的身体空了,他感觉不到他的脉络里汹涌流动的液体,感觉不到风的凉,他只感觉那风很强劲,他的身体很请轻,风仿佛能把他卷起来,抛向天空,然后他就能在天空一直悬浮着。
他感觉他要离开了。也许他应登上那块巨大的岩石,然后轻轻一跃,然后一切从头开始。然尔他不能,他还没有等到他的小诺。尽管他的目光已经开始空洞,他感觉他的眼眶里的眸子开始黯淡下来,风能沿着眼眶的缝隙钻进他的眼睛里去。他的眼睛一直超着那条小路的方向。不知疲倦。
他感觉他要离开了,长达十年的埋伏。他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他的身体能够坚持多久,他的眸子能坚持多久。他的眼睛望着那条小路,他还在期盼着他的小诺能在那里忽然出现,那个时候他也许会立刻爬上那块巨大的岩石,轻轻一跃。他真的累了。他就要离开了,这片土地已经苍老,他必须离开。
猫眯小诺,我们烧掉那空房子好么?房子里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她的气息,那房子,完全空了。那房子的墙壁上已经爬满了那些阴暗的植物的藤,遥遥的看去,已经没有一点房子的痕迹。那里像忽然隆起的一颗巨大的植物,匍匐在地上的绿色的野兽。
小诺栖息在大树的枝条下,不看他一眼。她的眼睛里悠远悠远的蓝色光芒在里面,他能看到的,因为她是他的小诺。这个小女人拥有高贵的血液,它的慵懒的气息,矫捷身躯,华丽的外貌注定她拥有高贵的血统。
小诺听见了他的话,但是她没有站起来。只是懒懒的瞥他一眼,然后看远方,似乎要看出点什么东西来。那是一片云。白色的云。
也许他的小诺在反抗,这个小女人,无声的回答就是反抗。他的小诺从来没有这样的,她只是乖乖的,跟着他。她需要一个王的庇护。
他径直走开去,寻来一根干枯的枝条。
小诺,我要烧掉我们的房子了。我们要离开这里了。烧掉这些顽固的东西。烧掉这黑白的东西。
小诺眼睛忧伤起来,她站起来,一步步的走开了。
他把点燃的树枝条投向他们的房子,房子顷刻便燃烧起来。
啪啪啪,他能听见那是房子绝望的声音。房子的光芒映红了一片天。像是天上的云彩着了火。那些攀援在房子上的绿色植物,来不及收回它们罪恶的藤,瞬间,那些藤化为灰烬,他仿佛能听到那些绿色植物的呻吟声,在火的温度里,藤里流动的绿色的血液被吸干,火向一只生着大口的野兽,吞噬那房子和依附在上面的藤。那些记忆都去了吧,男人,狼,葬在地下的小诺,长眠的老人,我的兄弟疯子。他攥着火把像一尊雕塑。他忘记了他的小诺在那里。她一直很沉默的样子,眸子幽深幽深的,有时接触到那眸子他会打一个寒颤。他没有征求她的意见,他只是告诉她,他们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的猫眯小诺一直是很听话的。在那个黑夜,他发现了她,一把把她抓在手里,尽管他不敢确定她就是他的小诺。他以为那就是我的小诺,她安静的栖息在那里,眼睛里是明亮的样子,穿白色的衣服。
他欣喜的抱起我的猫眯小诺。
小诺,小诺,你怎么藏在这里了。这个游戏我们玩的太久了,我带你回家吧。街上黑,有坏孩子会欺负你的,他们弄脏你的洁白的衣服。他们是可恶的。你这个游戏玩的太久了。我在山上等待你的出现,我埋伏了十年。
可是她不是他的小诺,他的小诺是安静的,呆在黑暗的屋子里或充满阳光的屋子里一样的安静。
他想带我的小诺回山上的时候,小诺挣脱他的怀抱,跳了出来。他惊异的看她跑远,站定了,远远的看我。眼神,是那么忧伤。我走过去。
乖,小诺。跟我回去。
小诺后退了几步,眼睛是忧伤的颜色。她保持着和他的距离。
呵,那时的小诺像个受了惊恐的孩子,小心翼翼的躲着我的手。
他用外套把她裹起来,抱了回去。
我没有想到的,我的猫眯投进了火海。像只箭一般的迅猛,叉进那火里。我想起了在那个黑夜里迅速闪过的狐狸。红色的尾巴。灼烧过我的眼睛的红色。
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小诺投进去的。我能想象出她绝望的眼神。这个怕火的小女人是怎么样绝望的走进这片火海的。
小诺,你没有厌恶这个世界么?他们把我的小诺夺走了。
我发疯的闯入火海,把奄奄一息的小诺抢出来。
小诺,我的小诺,我的女人,我的唯一的女人。
你怎么能投进火海呢。火是残酷的,它能毁灭我们的森林,毁掉我们的梦想,毁掉我们的穴巢,但是它不能毁掉你啊,你是我的唯一的依靠了。有一个小诺跌下山谷投进了土地的坟墓,你还要投进火海告别我么?
小诺,我从来没有想要丢弃你,我知道那是我们的穴巢,我们的家。我知道你曾经想冲出这个坚固的墙壁寻找自由的天空,我也知道你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安定的家。可是小诺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我有一个小诺已经死在这里。我不想离开,我的小诺埋葬在这里,她的灵魂在这片山脉的上空望着我,你看看山头那片云就知道了,不管黑夜白天总是那么洁白的一箭云,那是我们的小诺啊。我怎么能舍得离开呢。
可是,小诺,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有一个已经埋在这里。曾经会嘤嘤唱歌的人已经长眠在山下。
小诺的喘息平静下来,绝望的颜色褪去了。小诺躺在我的怀里,她身上的毛已经烧焦了,躺在我的身上那么沉。我的小诺沉睡的像个孩子。
房子已经燃烧怠尽。空旷地冷冷的,死亡的气息一般的冷。我试图寻找天上那片叫做小诺的云彩。却失望的发现洁白的云彩变成了死灰的颜色。
睡眠仄长仄长,梦境有动物的怪叫和撕杀。朦胧中我的小诺爬起身来。哦,那是我的小诺,洁白的小诺。
小诺身体上的烧焦的毛已经脱落了,新的毛长出来,洁白的毛披在身上。
你是要和我旅行么?小诺。
小诺不说话,径直走开去。但是我看的出她的脚步轻快很多,但是眸子里的悠悠的蓝像是绝望的忧伤。我不想什么,我的小诺是忠诚的。我跟上去,一切像刚刚开始。
他跃上那块巨大的岩石,他惊讶的发现山的另一面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那么多的花朵。他的眼睛又能看到色彩了。他遥遥的望去,那片海灰蒙蒙的,天上一块阴云遮住了阳光。
晚上,他抱着他的小诺在山顶上唱首小歌。然后一双强有劲的手在黑暗里伸出来,擒住他和他的小诺,他背上的印记忽然活跃起来,在他的背上舒展的蔓延开来。他从来没有这个舒适过。意料之中的的,他跌入另一个世界,小诺也是。他们将要在这个世界呆上十年,像是埋伏。又是一场埋伏。浩大的埋伏。
某个晚上,风很紧,他抱着我的小诺在黑夜爬上山顶,他爬上那块巨大的岩石,他没有打算在山顶上跌下去。他也许是在等待那只奇异的兽。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夜晚,他和他的小诺在山脚下的房子里。一只红的的兽呼啸而过。他追逐那兽到了山顶。然后他的小诺跌进了山谷。风嚣张起来,强劲的风卷近他的身体,他感觉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小诺,你就是在这块巨大的岩石上跌落下去的吧。我能看见你消瘦的身体艰难的爬上这块巨大的岩石。你一直在追逐那只红色的兽。那只兽跳上这块岩石,然后纵身一跃,便跃下了这深深的山谷。于是,你学着它的样子,爬上岩石,也许你也是轻盈的一跃。你的眼睛能清晰的看见路,尽管你一路狂奔追逐那只红色的兽,我相信你的眼睛能清晰的看清脚下的岩石的。那条路我们走了很多遍,几乎每个夜晚我们都会途经那条小路爬上那块岩石。那个时候也许你是轻盈的一跃,便跃上了那块巨大的岩石。然后,那只兽跌下了山谷,于是你学着它的样子,跌下来。小诺,你怎么能相信那只红色的兽的呢?我们说好你要等我回来的。我去寻找那只捣乱的兽的,你就在房子里等我的,你穿上了那件红色的嫁衣,我清晰的看清了那是红色,白天我跃上那块岩石看到了浩大的海,那海仿佛是在天边蔓延来的,几乎是一夜之间,那海就来了,我第一次感觉到那种蓝色,盛大的海。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你就去了。那个时候我正在山上发疯了似的找你。是你厌倦了这样的山上的生活么?
也许那只红色的兽生成了我的模样。
他低头看看脚下的岩石,他的另一个身体在岩石里,萎缩的像只老鼠。
他感觉一双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和他的小诺,然后他们安静的睡去了,像个婴儿。
他的眼睛里闪耀着那一大团的花儿,他闻到清新的空气,像是花儿的芬芳。倒下的那一刻,他看到他的另一个身体破开岩石,走了出来。他轻轻一跃,便投进那片花海中去了。
也许他们跌下了山谷。也许他们已经睡去。
他的眼睛里看到他的另一个身体跃下去,带着我的小诺。他没有办法扭头看他的小诺是否匍匐在山洞里,也许它睡的正香。他眼睛里囊括的地方,只是前方,只是那一个他的身体,熟悉而陌生的身体。他抱着我的小诺,向前走。他伏在那块巨大的岩石上,他不能低头,他想看一下岩石里的我是否已经离去。那块巨大的岩石上也许已经裂了一道巨大的缝隙,要不然那个身体是怎么一跃而出的,要不然是在那里生长的小草的须已经触摸到我的肩膀,沿着我的脊梁爬上来,悬浮在我的头颅上,在风中嚣张。也许那块巨大的岩石真实的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他一跃而出,岩石旁边古老的树的种子落进那缝里,迅速的生长起一尊植物来。他的眼睛里看不到别的风景,甚至看不到他身边的东西,他的眼睛一直向着前方,跟随着他的脚步。看着他走过那条黑暗的小路,斩断枝条,走进那片花海。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仿佛一直跟随他,跟随小诺,跟随着跃下了那块巨石。我的耳朵清晰的听见他的呼吸,他的脚踏在叶子上的声音,甚至能听到被他的脚一脚踢飞的石子痛苦的呻吟声。他的魂就伏在他的身上,也许他的魂就向那尊印记一般匍匐在他的身上,也许他的魂就装在他的口袋里。他只能跟随着他,他已经感觉不到他的肩膀,他的手臂,他的腿,他的头颅,也许他们已经被涌上来的狼掠了去,只剩下他的一双眼睛,刻在这块巨大的岩石上,盯着那个遥远却近在眼前的他和他的小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