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手架的搭升与撤出,毛大头是全部转包与我的。这也许这是他对我的器重或照顾。其实,建筑行的老板并非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美丽草包。他们也并非只会靠拳头或声音大来强迫工人为他卖命,他们也有他们的用人之道,恩威相济,奸中见仁。这样的手段他们同样会玩。虽然有时在他们身上还能或多或少的看到一些爆发户形象,但随着社会的发展与进步,他们也懂得运用文明这种外衣来遮掩。正如毛大头曾经对我说过的——皮鞭,它只会让你远离财富,施与,才会让你的欲望在别人的汗水里开出灿烂的花来。
我同阿蒙他们粗略合计了下,如果施工顺利,等全部工程结束,我们能净盈20万左右的红利。这个数字对我和手下的弟兄来说,都无异于漫漫长夜的一色曙光,它将给我们的人生带来各种不同的转折。
为了鼓励士气,我特地许愿,年终为每个参与的工人发1000元的奖金。但有个条件,必须保质保量,不发生任何安全事故,这也是毛大头在把这项活交到我手上时一再叮嘱过的——现在劳动局管得严,如果多次出现工伤死亡事故。不只陪几个钱那么简单,公司将被取消参与一些大工程的竟标资格……
我也曾在他面前拍着胸口保证过——如果在我阿平手上出了问题,我将自动卷被盖走人,除了工人工资,我将分文不取。
毛大头相信我能做到,因为二传手这批人原本就一直是负责钢架搭升与土方工程的,对这方面比较有经验。
可是,事情偏偏出人意料……
那天我正在组织二传手等一批人搭建11栋楼层的钢架,10栋那边突然传来摔死了人的消息。我心里“咯噔”了下,“不会跟我们钢架有关吧?”,我还在心里默祝福了下“千万不要是因为我们钢架的问题啊!”
然而,事实并未因我的祝福而改变。很快,毛大头就差人把我找到了事故现场,现场的情景给我的第一感受是,凄然。——一个粉水大工、20出头的年青小伙,从九层而下,经过几次钢架撞击,最后头部着地,血象水样从头部流出,红红的一大滩,象抹天际落红,悲壮而惨淡……
毛大头和公司里其他几位负责人已早已赶到现场,我一到场就迎到毛大头一阵操爹骂娘的臭骂。“魏平,*****你奶奶,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脚手架与跳板千万马虎不得,马虎不得,你倒好……你来看看,你来看看……”毛大头气愤的一把把我拉到他身前,手指战战的指着那两载还斜翘在钢架上的跳板,“……妈B什么震的朽的都搁了上去,你这样搞能不出安全事故吗?”
我顺着毛大头手指放眼望去,跳板因重压而逢中断裂,两端因有捆绑而尚未滑脱钢架,斜斜的翘在上面,象两叶沉重的树叶,沉闷中带着一丝抱怨。
“这……这怎么可能……?”我惊讶而惊怵,“我都特意交待过,让他们在选跳板时一定要看仔细啊。”
“看仔细?真要是看仔细了能出这事吗?”毛大头气急败坏的骂道。“你以为随便吼吼他们就会照你的办吗?他们还不是马虎的抹过了事。他们只知道那是块能踏脚的跳板……”毛大头换了口气,“可对于我们来说,那不只是块跳板而已。那不但是生命的平台!而且是我们能否拿下下一个工程的钥匙,是钱。魏平,你懂吗?如果我们真的因此而失去了竟标的机会,我们,也包括你在内,又上哪里去找活干。又上哪里去赚钱?”
“我……”我被毛大头激动而愤怒的吼声压得说不出话来,我心里同样疼,但我疼的并不是怕因此而失去了下一个赚钱的机会,我心疼的是一条过早逝去的生命,一个血气方钢的年青小伙,一条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年轻生命,就因为这一断,转眼间就远离了人家欢乐,以及他那我活力四射的青春,作为一个同样是爹妈生养的人子,我体谅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
“好了,好了,事情已经发生,再争论也无济于事。”站在旁边的安全科长说道,“目前的任务是马上通知死者家属,妥善处理好善后事务,至于责任的追究问题,先等事故鉴定结果出来再说。”……
当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正在施工的11栋时,阿蒙和二传手几个立即围了上来。“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死人了。是个年青小伙。”我几乎用吼的声音说道。“这都是你们做的好事啊!”
“我们做的好事?”二传手和阿蒙几个被我的话搞得糊里糊涂。
“难道不是吗?叫你们把跳板看好,把跳板看好,你们却随便放块上去……”我心痛得说不下去。
“随便放块上去?”阿蒙接口道,“不可能。10栋的跳板都是我和二传手亲自选的,决无纰漏。”
“你们两亲手选的?那为什么又出问题了?”
“恩,决不可能?”二传手不服的说道,“我虽然平时说话粗糙卤莽。但在对待这些问题上还是很小心的,我知道那关系着在上面工作的人的性命。”
“走。我们去看看。”二传手向阿蒙招了下手,他知道这事关系重大,一旦责任定下来,我就将重新一无所有。他们那1000块奖金的事也许也泡汤了。还有就是他和阿蒙将被疑为整垮大家的祸首。
“别去,先做好手上的事再说。”我对正欲趋身前往的阿蒙和二传说道,“等下完班再去看也不迟。”因为现在那里来来往往的人多,我怕跑来跑去反招公司领导埋怨。
晚上下完班我去了宿舍一趟,那晚大伙不打牌也不吹年,我知道他们中很多人在为自己那点工资担心,怕我因此而借故拖欠他们的工资,我于是给他们交了个底,“你们也不要垂头丧气的,你们的工资绝对一个也不会黄,这是我和毛大头交涉时都下了定论的,至于对死者的赔偿,全权由我魏平负责,你们就不要管我,贷款也好,卖老婆也好,或坐牢也好,反正与你们无关。”
接着整个屋子里一遍骚动,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此时,二传手突然走过我身边来附在我耳边说道,“平弟,你也别先把责人净往自己身上揽,我发觉这里面有问题,我在这里都搞一两年脚手架了,从未有什么差错,为什么这次一转包到你头上就出事了呢。”……“中午我和阿蒙去看了下,总觉得那跳板象是被人做过手脚样……”
“做手脚?”我觉得二传手又在打狂语,“怎么可能?谁个会成心去动你一块跳板?”
“唉,我也说不清,反正我觉得那块跳板不象是我们搁上去那块。”
“恩。”阿蒙也走过来,“跳板断裂处有旧痕,我们从未选过有裂痕的跳板上去。”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我开始对他两的话注意起来。
“当然是真的,我敢用我的人格担保。”二传手拍了拍厚实的胸膛。
“恩,这样,这事你们先别伸张,待公司处理后再作打算。”我让阿蒙和二传手把头靠过一点,“如果公司还让我继续干下去,以后你们就多长个心眼,多注意下身边的其他人,还有就是晚上多到工地去巡逻下。”我小声给他们交代了下。因为我跟公司里几个熟一点的管理打听了下,事故的全部责人也并非全在我们钢架队,死者自己也有责任,为了省事,他施工时不系安全带就,还有就是小工偷懒,一次性放太多的灰浆上去。公司还暂无取消我承包钢架施工的意向。
“恩,没问题,这事你不说我和阿蒙也准备这样做。”二传手这样性格的人是最怕别人往他头上“抹屎”的,就象古代的义士那种,把义看得比命还贵,据说他坐牢也是因替朋友出头进去的。
公司的惩罚结果出来了,死者的抚恤费将由我承担6成,至于工程,暂不免去我承包的权利。毛大头在宣布完对我的这一处罚后,郑重的对我说了句,“经过这次教训,我希望你能督足你手下的工人,做好每一个细节,不为自己,也要为公司着想。”
虽然公司里对我的处罚还算是公道,但我心里一直蒙着个阴影,我总感觉有人在背后向我开冷枪,因为二传手和阿蒙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他们做事一向是比较负责的。正如他们所说,他们决不会把块有裂痕的跳板放上去,那这块意味着会断裂的跳板又是谁放上去的呢,难道公司里有人看我眼红?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