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几分钟下楼，在蒲河街口的拐弯处等着你。那是6点40分，这个季节天已是漆黑了。马路上的汽车灯光照出一束人影，把那没有街灯的路面映出一片温柔。你还是穿着那件灰白相简的半大衣，头上戴着白绒绒的帽子。虽然我几次在这儿等你，总禁不住激动，心在上下的跳，我真想上前吻你。黑暗中我看不清你的面孔，可在我心中已把你描绘得清清楚楚。你独自一人思想着、预感着，那静谧缠绻的姿态、在我心灵面前活现出一副渴望的图画。你曾说过：你往往不大容易表达或不轻易表达你的思想、你的愿望。你内心里蕴藏着宝藏。你的缠绻在你的内心，它赋予你灵魂无限安宁平和。一个中年女子是富裕的，而含蕴着这种富裕宝藏，使你更加富饶。你的舞姿像少女一样轻盈，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注视你。我离你一段距离，张开我一切的感官吸收你的身影。随着音乐的节奏，你时而慢缓缓、时而快节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骚动你内心的安宁。一个男人在你身边说了些什么，你们似乎在为着什么而笑着。虽然你们说了些什么我无法听见、而那笑声似乎充满了俏皮。尽管如此，仍使人感觉那里有无限的深度、不可探测，纯洁温柔而宁静。有时因舞蹈转身时，你的鼻梁优美上翘，一付眼镜的闪光，映入我的眼帘，也似乎显示出你的灵性。我在你后边不远处舞动，时而与一两个熟人说上一两句话。我总想着在方便的地方能接近你，又觉得有别人看到了反而不好，尤其是你单位的W．Z.。我只能在开始前或结束后匆匆说上几句或将信塞给你。你的舞姿告诉我，那里有一种骄傲，一种天生的高贵，也许你本人并没有意识到。有些男人和女人相处，或享受女人时，就好像饮用一杯啤酒，在冒了几个泡沫的片刻就喝干饮尽。这当然也有他的道理，因为许多女人确实不是这样，无论是你的智力、人格，还是你的形象、性格都是与她们不同的。一个人如果过于脆弱，不能忍受透明和清澈，则他只好去享受暧昧。显然你不是那种脆弱的人，而是女流中之强人。一个人若能为爱情牺牲越多，就越有韵味。在每天一小时这短暂的乐趣里，假若在肉体上的运动不算强烈，在精神上也是强烈的。正像偷偷去吻自己亲爱的人，不用巧思苦想，自然会办到。然而，要让你的唯一愿望，就是把自己献给你的欲爱，让你的整个幸福都依靠在这里，也许需要我的不懈恳求的和争取，需要极大的精神影响力。几个月的观察、体验，核算出一个灵魂的本质和趋向，这似乎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你是健康、杰出的，没有任何矫揉作做、没有任何浮浊染色，这也许就是你的本质吧。因此当一阵风加给你轻轻的亲吻，就唤醒了你和生命中的一切力量。当然，你不是那种微不足道，可以在任何人指缝间转来转去的女人，更不是那种脆弱得看一眼就生怕你被碾成碎片的女人；你不是那种用来装饰的花朵，这是我长时间注视你而感应出的你心灵发展的种种征候。随着我在思想与感情上逐渐向你倾斜，也开始直接的接触，有了稍多的联系，向你发出更多的声音和信件。由此，你越发会令我深味：你灵魂中具有的热情、浓度，没有丝毫的愚蠹和虚荣，你的反省力十分锐利，并且渴望着不同凡俗的事情。然而，你现在是否还有不信赖我的地方？我一向尽力争取多与你接近的念头，甚至在心智上更多的接近的想法，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事实证明爱的忠诚。我希望在你栖息于我的身上时，你可以没有任何顾忌，你是温柔的、也是坚强的。我们应该是意气相投的知心。我们必须学会正确估价这个世界，我常常从你的谈吐和眼神里清清楚楚地看出来。当然，你不负欠我任何东西，同样我亦如是。因为我们彼此是自由的，爱情只存在于自由之中，唯存在自由之中才有享受、才有长久的欢乐。虽然，我的努力是希望你以一种必然的步骤坠入我的怀抱，但这种坠入必须是心灵寻求的轻盈，而不是像沉重的物体一般掷入我的胸中。我预感着你必然是属于我的，但这种属于不能成为一种爱情的负担、成为一种可怕的累赘。我的意思是，你既不是以身体的意义附在我的身，也不是在心理的意义上变成我的一种义务。我们之间除了刻骨铭心的永恒的爱，还必须有充分的自由。请不要误会，我说的这个“自由”不是“乱爱”。我们可只有这样解释，才能认识为什么你每晚还能与H同床共眠、而我要独卧冷床，这也是一种“怨”吧！当你独处时，我渴念你；当你与H在一起时，我妒嫉地想上前与你说话，希望你的影子从我的眼前飘过；当傍晚你将要出来跳舞的时候，我提前出来等你也就是自然的了。我不知道我的种种盲目和傻气，呆到何种程度，也不知一直到现在我竟给你一个什么印象。要了解自己的涵量，并尽自己的可能去爱你，多爱些。然而，我又不能不让自己的灵魂把我的全部滋养。而在我的意识中则又要拥抱你的整体，这种矛盾心理令我愤怒、这种享受是有限的、还不能说是真正的生活。H不知道我们的Love，他无法埋怨我。我确实希望你离开他，以便了却他对你爱情的厌腻，并因此我们可以跨越现有的界限。正是因为这个目的，H不可能成为一个笑料，否则会与事实完全无帮助。每当我一想起H，心中就油然而生一种妒意。他是我的同辈、陌路人、情敌。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对我有什么伤害或妨害，可是通过你的欲求和渴望，已使我体味着一种蔑视、我不会饶过他。如果不是你劝我，我想我会把他调查得很清楚的。只是我不愿违背你的意愿，不愿令你不高兴。今夜欲入你梦，梦中可否有我？是真抑或是幻？都无所谓，只愿梦醒时记得有我的呼唤。华格纳（Richard Wagner）的诗，歌咏天真无邪的爱情。人在孤独、恐惧、绝望时，最渴求感情的滋润；Frich weht der wind / Der Heimat zu / Mein lrisch Kind / Wo weilest du？［62］
［62］ 这首诗是华格纳的歌剧《悲哀与欲求》 （Tristen und lsolde），英译为Tristan and lsoldeFresh wafts the wind，To the homeland， My lrish sweetheart，Where are you waiting？第10章 爱在爱抚与温柔中
第48封 2月16日
享受，不外是爱别人，以及接受别人的爱。米兰·昆德拉的《不朽》一书中有这样一句话：“只有一样东西可以使她摆脱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对一个具体的人具体的爱情。如果她真的爱一个人，那么她对其他人的命运不会漠不关心，因为她所爱的这个人和其他人是共命运的，和这个命运是有直接联系的……”爱情将相互的命运紧密联结扭缠。要爱必得爱他在人世间遭遇的所有甜蜜、辛酸、委屈乃至苦痛，爱他背后与之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学会真正去爱一个人，就是学会爱身边、爱世间。我给你的信除了抒发我的真心真怀、也是为了你的需要和喜欢。美妙的事情、令人陶醉的Love，令我感动，无法抑制内心的兴奋与激动，因此我写给你。如果你也有同感，彼此分享感动，我将是多么惬意啊，我将继续为你写下去。我希望你能够真正理解我，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幸福是在真正理解自己的价值的人身旁。你若能理解我是何等人，你也必然是我敢爱的人。人到中年，对爱情、婚姻、家庭应有自己独树一帜的主张。无论是经验、经历或阅历可以说是成熟的。正如你说：我们已不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可我们对社会的认识更加深刻。现代社会腐朽了人们的灵魂、无论是中年人甚或是青年人，她们只对金钱感兴趣，不懂何为爱。他们认为，只要有钱就可以得到一切。甚至不懂为何结婚。如同把放饲的牛羊赶进栅栏、赶进洞房。我对那些自作聪明，得意忘形的面孔、与横行于纯洁心灵的那种世界感到厌烦；那些沽名钓誉，为金钱性欲丧心无耻的人；不懂得美是纯朴的表情和气氛而涂脂抹粉的人，感到厌烦。在我看来，这决不是理想的爱情。片面地追求形式或外表“美”，对爱情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任何人如果没有一位自己所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就等于生活的死亡。生存、发挥爱心、享受人生这是基本的；金钱、年轻、貌美、书籍等都应是为了这些才有的。然而周遭的男男女女都把这些本末倒置了。有谁能理解或听听以上的劝告呢？到哪里再遇到像你这样理解我并与我具有同样观念的人呢？我多么盼望我们两人能在一起过这样的生活。我们无法改变社会上的其他人，我们可以自己按照我们理解的去做。我珍视每天的生活，希望被自己喜欢的人尊重、包围，或者从事自己感兴趣的事业；我渴望品尝你的拿手好菜，观赏你的时尚服装和姿容，我盼望我们能共同完成一项研究计划或翻译一部著作或写一篇小说，以及与我做最激动人心的性健身，这样的一辈子该是多么美妙！如果我们能在江南秀丽的小镇住下来，再有自己的田园、景观，那么，我们还需要什么呢？那时，我将尽量恳切地照顾你、幽默而轻快地处理我们每天接触的事物，我相爱在你的爱抚与温柔中，那将是多么幸福啊！金钱和瞬间即逝的年青美貌，是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这一类事是太平凡无奈了。成熟的中年人，应通情达理去做每一件事。一辈子应珍惜恳切的同情心、爱心、恋情；同时我们也能回味曾经有过、经历过的残酷、傲慢、病态、狡猾或不负责任。未来的生活要靠我们共同的事业和“孩子”去完成，去谱写我们的人生和伟大作品的乐章。莎土比亚说爱情万山长存，在《空爱一场》（Love’s Labour’s Lost）里，其中一个角色贝隆（Berowne）把爱情说得十全十美：Love’s feeling is more soft and sensible / Than are the tender horns of cockled snnials： / Love’s tongue proves dainty Bacchus gross in taste. / For valour，is not love a Hercules？ / Still climbing trees in the Hesperides？ / Subtle as Sphinx；as sweet and musical / As bright Apollo’s lute，strung oith his hair； / And when live speks，the voice of all the gods / Makes heaven drowsy with the harmony. （IＶ， iii， 337-345） ［63］
［63］ 爱情的感觉比硬壳蜗牛的嫩角还柔软敏感。爱神的舌头使挑剔的酒神在味觉上显得迟钝。论勇，爱神不也是个赫尔克里斯，仍在金苹果园里爬树？他敏锐如斯芬克斯，美妙悦耳，如烨哉阿波罗的诗琴，且以他的头发为弦。而爱神说话时，诸神的声音，相和也会使天堂昏昏欲睡。（第4场第3幕337-345行）
第49封 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