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起你这样一句话：“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不想剖析这句话本身的意义，只觉得你在观念上是否错了“爱”。希望与另一个人的完全结合、完全合为一体的欲望，从本性上就是排他的，难道还要有退路吗？当我们以“爆炸性的”堕入情网的时候，如果想退或许还来得及，因为那是一种突然的亲密、暂时的欢爱，所谓阻隔或障碍，一切只建立在性的接触上。仅此而已。时至今日，我们在精神上、感情上、肉体上、事业上各种关系上都结合在一起了，如果再谈退路，退路在哪儿？我们通过诉说自己个人的生活、希望和焦虑、显露了我们对生活的基本看法、对人生爱情的共同观点和建立起共同生活的兴趣。它克服了我们在心理上的障碍和距离。即使我们显露了自己的怨恨、不满，全然缺乏自制，也都是一种亲密。如果在你看来，这种亲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次递减，当然你要寻找退路，或者是另找新路。．如果到了这种地步，一切将不可挽回。向新的陌生者求爱情，再次“堕入”、兴奋、做一次新的征服；永远抱着幻想，以为新的爱与以往的爱不同，这就把情爱、性欲的本性，全然弄错了。无论是过去或是现在我都在重申：性欲的目标虽在融合，但绝不是仅仅肉体的欲望，绝不只是为了解除肉体上痛苦的紧张状态。但是，性欲可以被许多原因激起，寂寞，焦虑不安、虚荣、征服欲、伤害欲、毁灭欲等等都会激起性欲。它会与任何激情相伴而生，而爱只是这些情感中的一种。在一些人看来，性欲与爱的观念是相配合的。因此在他们看来，有了肉体的相互需要就是爱，爱可以激发性结合的愿望。我不能完全否认这种看法，但是如果肉体的关系，不是柔情中相互融合，如果肉体结合的愿望不是由爱激发，将会导至狂欢式的瞬时即过的结合。然而没有“爱”的结合，两人的距离还是那么遥远，以至过后会感到后悔、羞耻或者怀恨。因为幻觉消失了，隔阂比原来更旺显。而“爱”和柔情绝不是这样，它是性欲的升华、它要求永远，它既存在于肉体的爱中，也存在于非肉体的爱中，你仔细体会一下，是不是这样呢？柔情的爱，应该说是排他的，不能说这是自私或者占有性的依恋。我要爱，就是要从我生命的本质里舒发出来，并且从你的生命本质中去体验。但人的本质大多是一样的，既然如此，我们无论爱谁，就本质上都是相同的。爱在本质上必须是出于意志的行为，是一种决心，要把我的生命全然委身于你的生命中。我们的爱不是别人的安排和选择，不是别人期望我们互爱，而是我们自发的、感情的反应；是因为个人突然被一种不可遏止的感情所掌握。我以为意志这是我们相爱、有别于传说和他人的特殊之点。我爱你，绝不仅是强烈的感情，它是一项决心、一项判断、一项允诺。如果爱只是感情，感情过后又将怎样？感情来时可以再去吗？如果我的行为不包含着判断与决心，我如何能断定我的爱情将永续？所以我的爱是意志和决心投入你的怀抱，也许在你看来是好笑的，也许这正是我不同于别人之处。我以这样方式爱你，全然是个性独特的吸引。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的《情歌》（Liebesk Lied’）写幸运的情人两位一体、如影随形，在无可奈何的环境中求永恒、求不朽：Doch alles，was uns anrührt，，dich und mich， / nimmt uns zusammen wie ein Bogentrich， / der aus zwei Saiten eine Stimme zieht..［30］
［30］ 可是，任何事物，一旦把你和我触动，就会把我们聚在一起，如琴弓，从两条弦拉出同一声音。第5章 合情合理的绮思
第21封 1月20日
每次离开你，都给我留下不尽的绵绵情意，而我的唯一长处是能够用我的笔将我的一切意思作充分的补轶。我知道我感情深切时说起话来常常显得笨嘴拙舌。但是我还是要说，因为在我看来，在一切生活和思想领域你都应是自由和创造的人。能够有一位有胆量与我一起奋斗的女人，已足够我自豪而满足的了。可是我怎么能知道你会成为我真正的wife？你知道，即使在梦中我都想与你结为真正的夫妻。你既有坚强的意志，还有稳定的见解；能够超越活的纷扰，不为意外变故所左右。我所选择的心目中的人，是我奋斗生涯中亲密的不可缺少的伴侣。你给我的那种永恒的态度令我十分倾心，它把我捆绑在你的生命上不可分离了。一个人应当快乐，但是快乐是自然产生，由心灵中涌出的，从快乐的生活中孕育的快乐才是好的、健全的快乐。可现在我总有一种痛楚、担心和惴惴不安。当寂寞的白天过去，到了晚间活动的那一小时，仿佛才能忘却我精神感觉所受的压迫。只从我们“堕入”之后，几乎没有一次完全处于无忧无虑的快乐中。像有一种无形的网包围着我，很多时间空耗费了。但必须承认的是，我爱你，不能离开你。可要克服羁绊，走向自由，是多么残酷的事情呀，塞万提斯（M，cervantes Saavedra）的《堂吉诃德》中说“爱情最好的帮手是机遇”。难道我们的邂逅、自发的结合，仅仅是一种偶然性吗？究竟有没有内在客观必然性？是否要对爱情“吸引”的秘密做出科学的提示？有人说爱情结合的男女双方属于同一种类型，或相似的类型，也有人说，按照神的意志人都会找到和自己匹配的人；还有人说，受到同等教育的人们互相产生吸引力，而生理、面貌、气质、品质、忠诚及其相似的人本能的互相排斥。当然，也有人认为男子与女子互为补充；你爱他身上的东西正是你所缺少的，你期待着她，她永远不会像你……。偶然一见钟情，确是一个奇异的迷。也许这些都是些“吹毛求疵”的玄念，可它却常扰挠着我的心。我们之间产生相互吸引的神秘在哪里？前景若何？我一直认为有共同的世界观和思想，相似的道德价值体系，对生活目的和意义的一致看法；亲密和谐、共同的文化基础，一致的感情话语，内心的相互联系，心心相印，富于想象的共同志向，在向目标和未来前进的道路上，步伐一致，并有为达到目标而斗争的共同理想，是我们结合的基础。没有理由分开我们，没有理由不成功。当然，不能否认，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之间的眷恋之情，爱的强烈程度、感情的深度也许是不同的。我们之间虽无惬意，总觉得似有一层阴影。它不是来自你我的主观因素，而是客观环境所造成的不和谐、不平衡。秘密的关系可以减轻些痛苦，可这秘幽是否预示着一个悲剧！恕我静坐书斋胡思乱想，大概是因为你今天要去“情报所”；事情太多，我才这样思虑万千吧！要得到心爱的人，要在审美能力方面、道德和整个精神方面自我完善。我相信，真正的爱情会因意识的光辉而变得明亮。垂头丧气的平庸是不会有崇拜者的，精神上的渺小只能使爱情望而却步。我会以我的善良、聪明、机智，道德上的纯洁、明彻、更有特色，创造成功的机会。我要以高尚、勇敢、意志力和聪颖唤起你的自强、热情、勇敢地向着我，走向未来。十六世纪英国无名氏的一首诗，表达了一种纯真可爱而又合情合理的绮思：Blest， blest and happy he / Whose eyes behold her face， / But blessed more whose ears hath heard / The speeches framed with grace.And he is half a god / That these thy lips may kiss， / Yet god all whole That may enjoy / The body as it is.［31］
［31］ 幸运，幸运而快乐啊，两眼看到她容颜的人；但耳朵听过，那优美言辞的更幸运。 而能够吻你这两片嘴唇的，是半个上帝；但能实际享受这胴体的，则是上帝的整体。
第22封 1月21日
只有当我们从生命的中心相互沟通，每个人从生命的中心体验自己，才能产生爱的飞跃，才是活活泼泼的生命。但爱不是安息之所，它将不断地接受挑战，它同时是和谐、冲突、喜乐、哀伤的混合。你那面朝窗外、双手后背的姿态和严肃的面孔，俨然是天使下凡，审讯一个罪臣，完全表现了你的坦率和一个坚强的心灵对“罪状”的批判。你的心理没有掩饰的企图，没有柔弱的情感，那需要爱抚、温情的女人形象消失了，勇敢地披露出一颗纯真的内心。那是赤诚、热烈的。我第一次领教了你的侃侃而谈，然而那是带着不大可能的声调、一种温和的亲昵。当我默默地注视你的眼睛时，脸上又显出微笑，似乎那里伴随着爱情的甜蜜和痛苦。你的声音清脆悦耳，你的微笑活泼愉快；你的谈话有声有色、你的神态优雅美妙，特别是那一双眼睛，虽在眼镜后面，却活滔滔发出火花似的闪光。你的谈话可以与一连串、一阵接一阵的阵雨相比，在我们接触的日子里，今天是你说话最多的。看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最好我的话要少些，你的话应多些、更多些。因为这正是表示了你那活泼泼的生命与力量，以及我们之间的深沉的关系，这乃是爱的果实。当你仰天躺在沙发上、双手交叉在脑后，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丰满的酥胸和美丽的腹部。在你的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香味的气息、一种神秘的海的气息、一种令人销魂的气味。那也许只有我才能闻到的气息，因此很难掩饰内心的激动。你的话随着微笑和气息说出来，令我神魂倒颠，声音由清脆变得略带喉音，温柔悦耳、和谐动听。在你的声音里，可以听见香港夏夜那慵懒的海涛声、浪花冲刷海滩发出的沙沙声，以及月夜里和风摩娑波浪发出的声音，这些声音似乎在为你的讲话伴奏。……在你的怀抱中，我同时感受到最高形式的精神爱和一种不受任何社会影响和环境阻隔的纯真的爱。在你不朽的驱体中，我吸吮着强大的生命力，激发了伟大的精力。我想你看见了，并亲手触摸了的这种补偿、这种增长，完全是为了爱。在你面前的被情火焰炽的崇拜者，怎么能安分守已呢？我搂住你的腰肢，不由自主的靠近你。非常深情地吻着你的面颊、颈项、耳朵……我发现你那温暖的皮肤在我的嘴唇下颤抖着。我感到了你血管中的一种神秘的欲求，使我产生莫大的激情，我一边吻着你的颈项、双手拥着你的双肩，一边轻轻地耳语。你说你永远爱我、永远不分手，我们要相爱后半生。我的嘴唇擦过你的眼睛、鼻子，把手抱着你的头。如此激动多情地注视着你；于是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似乎没有听清楚你回答了些什么。你的声音忽高忽低，有时微弱的耳语简直听不清。爱抚的时候，你总有那种少女的羞涩、节制。人到中年，在情人间欢爱的时候，你也常常是惊恐、畏缩，却又毫不吝啬。我真愿为你效力，为世上有你这样的女人癫狂。虽然我曾多次思虑，为周围环境沉重不堪的压迫所烦苦，却没有放弃对幸福新生活的追求。相反，我们的爱越是热烈、愈是奔放，心越是执拗地依恋你。我多么希望我们能度过一生中余下的最甜蜜的时光。我不会忘记你说的，实际、再实际。你不喜欢突如其来地做出毫无目的、毫无意义的行为，你讲究实际又充满活力的头脑令我久久不能忘怀。当我走在回来的路上，我注意到路旁的雪松上一枝翠绿异常的枝桠，在其他那些盖着积雪的平淡无奇的枝桠中间显得格外鲜亮、娴静，那就是你，我的槑.济慈（John Keats）的诗《明亮的星！像你一样坚定多好——》，（‘Bright star！would 1 were stedfast as thou art——’）Pillowed upon my fair love’s ripening breaqst / To feel for ever its soft fall and swell， / Awake for ever in a sweet unrest； / Still，still to hear her tender-kaken breath， / And so live ever-or else swoon to death， ［32］［32］ 枕在我美丽的爱人那成熟的乳房，永远感觉它温柔的起伏，永远醒于甜蜜的动荡， 寂然，寂然听她柔和的呼吸，就这样永生——不然就昏厥而死。
第23封 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