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镇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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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虬髯大汉

林四依然记得六年前他和林震被秘密流放到临西镇的那些日子。

事实上,林四对于临西从来不陌生,从他二十一岁加入大夏军队,就一直跟随他的将军在漠北征战了两年,而临西也是临近漠北的地方。可是六年前他和将军流放到临西时,不再像以前一样骑着骏马,带领帝国军队,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他们只是被流放的军人,是大夏的罪人。

至于为何林四会和他的将军一起被流放,而不是继续呆在军中,或许用他在将军被夺去军职被流放的那天,所说的话可以解释:“我林四出身于毫末,蒙将军大恩。古人常言,无忠义者豚狗之徒。我林四一日为将军之亲卫,终身为将军之亲卫!”

没有人不会为他的忠义所感动。林震自然也不会例外,便同意让他追随自己身边。

六年来,林四和林震在临西日子过得并不错。林震毕竟还有不少积蓄,也有昔日好友的资助。不过林四不愿意靠着别人资助,自己开了一个铁匠铺,靠着年轻时学来的铁匠手艺,在临西镇为人打造铁器,用以赚些小钱,打消无聊的流放岁月。而他的将军,曾经的大夏之矛,却隐姓埋名,在北方四处游历。有时是东北的草原,北方的漠北荒原。甚至还去过一次西域,不过他总是不愿带上林四,他让林四留在临西等待,不过却从未告诉林四要等待的人是谁。

但是林四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将军不愿也不会永远过这种日子,因为他时常看见自己的将军盯着东方,不停发呆,偶尔也会望着东南方,念几句林四听不大懂得诗句。

银矛青锋下,今当葬几人。

这才是将军的宿命,林四总是这样认为的。

而今天,林四终于要告别临西镇了。而再到他重回此处之时,已经是十年之后了。

“主人,您为何……”林四颇有些不解地看着林震。

林震以一种不容抗拒的语气说道:“这是命令。你跟着古求先生,保护他回到楚都。我尚有要事,自然会在合适的时候回到楚都与你们相见。”

林四知道自己离开临西镇已经是必然的,可是还是无法接受要和自己效忠的将军分离。

“林四,你不必担心。”古求晃悠着手中的琉璃酒杯,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事我们的计划安排。此事情况错综复杂,并非你所想如此简单,我们必须精心安排。”

“是!”林四知道这两人会如此安排,必有深意,而他只是大夏之矛的盾牌,很多时候不需要思考太多的问题。

林震微微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林四你们速速收拾行装,明日便出发吧。”

“还有我们要沿哪条路去往楚都?”古求询问。

林四有些疑惑,为何回去的路线还要如此计划,但是看到将军和诗人严肃的表情,他保持了沉默。

“我已经想过此事了。我的计划是你们应当向南抵达大西城,然后走水路,顺楚江而下,在樊阳登陆,后延长兴岭走官道回到楚都。”

“嗯,”古求略一思索,说道,“此路虽便利,却为何要绕道大西城?只怕大概要半月才能到达楚都,还不如直接向东。”

林震从屋中找出一卷发黄的羊皮卷地图,小心铺开,指着地图说道:“我之所以选择此路,还有一件重要之事。你们此次路过大西城,需要帮我去找寻一个人。”

“谁?”

“当年政变之时,与我同时遭流放的一人,也是我布武营的前辈师兄,”林震缓缓说道,“前狼头关护军,赵伦!”

林四自然知道这个人,赵伦曾护卫狼头关近二十载,虽无大功,但是若论与东北草原人的熟悉,对抗草原人的经验,只怕大夏无人能出其右。而这人也在六年前,因为和林震一样,不愿投靠发动政变的新皇,加上他乃是布武营出身,是北党的重要人物,最终免不得被革职流放。

“如此甚好!”古求说道,“我自当拜访赵师兄,重邀其出山。”

“林四!”林震忽然话锋一转,对林四说道,“此次楚都之行,看似毫无问题,实则凶险,只是这其中的复杂现在还不能告知于你,我只希望此行中你能全力保护古求先生!古求先生之命令便是我之命令。”

“林四自当舍命而为!若古求先生有半分闪失,林四万死莫辞!”林四字字铿锵地回答。

林震点了点头,说道:“好!”

随即,林震又拿过两只琉璃杯,一支递给林四,然后给自己,古求和林四杯中倒满酒。

“大夏千古!”林震说道。

“大夏千古!”林四和古求也回应道。

三杯三人,一饮而尽。

大夏历四百五十九年,对于整个大夏帝国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多事之秋。

这一年,威震北漠的大夏之矛,镇北将军林震出奇兵,诛杀了漠北之王哈拉。而在不到一个月后,大夏帝国的帝城,楚都,发生了那场著名的冬日政变,年轻的藩王,皇帝年幼的弟弟,趁着入朝觐见的机会,伙同御史官和部分驻守楚都的军官发动叛乱。仅仅一天,毫无准备的皇帝被推翻下台。

后来人们常常在谈论此事的时候提到,这位年轻的藩王必然经过了良久的准备,不然如何能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刻如此快速地成功上位。可是许多年后却没有太多人指责这位新皇,因为他确实是历史上难得的一代君王,至少相比他那个过分仁厚的哥哥,他在治理帝国腐败和应对帝国内乱方面有卓越的表现,并且发动削藩,使得大夏长久以来的各地诸侯不稳的情况得到解决。最引人注目的事情之一,就是新皇在登基之后,朝廷的宰相也迅速易位。而且他在新任宰相的全力协助下,使得整个朝堂对于这位年轻的新皇帝毕恭毕敬,原本还因为党派纷争显得难以安宁的朝廷变得团结一致。无疑,也有人传言新皇的政变是这位新宰相一手策划的,毕竟以新皇的年纪,做到这些事实在有些不可能,但是这些流言只能在老百姓间秘密传播。而自从这些散播流言的人一个个莫名其妙地失踪之后,整个楚都便几乎无人再谈论政变之事,这已经成为一个没有人敢涉及的秘密。

唯一让人颇有微词的,就是他在政变之后对于军队的清洗。部分因指责新皇不仁不义而不愿效忠的将领,被纷纷革职流放,这其中甚至包括镇北将军这样立下赫赫功绩的绝世武将。而这一行为使得帝国的对外武力大大削弱,最后导致了六年后的一场灾难。

大夏历四百六十五年,东北草原上的贡罕,在经过十多年的内战之后,一统了整个大草原,建立了大丘国。而紧接着,这位草原之王,率领着草原上能征善战的十万健儿,挥刀南下,直指大夏。让所有人没有预料到的是,草原大军居然只用了短短两个月就打破了大夏东北的屏障——狼头关。随后的一个月,毫无阻拦的草原狼群肆虐在大夏的东北平原上,不停地掠夺着大夏的财富,杀人如割草一般。

所幸,楚江这条庇佑了大夏子民千百年的大河,将草原的骑兵阻拦在北边。而大夏的都城,楚都,依然能安静地躺在楚江的南岸。

只是,战争的烟云已经迫在眉睫,几乎所有的大夏人都在惶惶不安。

还有三个月就是冬天,冬天楚江的水位便会下降,有的河段甚至会封冻。到了那时候,只怕没有任何险阻可以拦阻草原人的铁蹄南下肆虐。

林四想着自己的脸,不由觉得有些郁闷。

三天前出发之时,古求和林震竟给他化了个妆,又修剪了头发,还把他的眉毛和胡子都修饰了一番。当林四照镜子的时候,几乎快认不出自己来了。而自己的将军还对此颇为满意,说他看起来似乎就像当年军中给他做饭的厨子了。林四自然对于这样的事情不满,但是既然这是任务需要,只得接受了。

古求和林四各骑一马,行在官道上。他们日夜兼程,已经往南走了三天了。

“林将军,前面似乎有个酒铺,不如我们在此歇歇脚吧?”古求对着身边的林四说道。

对于古求一路上叫他“将军”这样的事,林四开始还觉得好笑而且有失礼数,可是这位喜欢随性而为的诗人天天这样叫,林四也只能接受了。

“一切随先生安排。”

古求一挥马鞭,那马股上吃痛,顿时疾奔而去,林四也拍马跟上。

果然,前方官道边有一歇脚酒铺,一面幌子迎风招摇,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

两人在铺前下马,将马缰拴到一旁,走入铺中。

酒铺略显简陋,四五张似乎有些老旧木桌,用粗大的桐木作柱子,柜台旁一个瘦小的伙计百无聊奈地候在那里。

店中那伙计见两人到来,急忙迎了上来,招呼二人坐下。林四将腰间的长剑解下,放在桌上。

“两位要点什么?”

“来一斤酒,切半斤牛肉,再来二三小菜下酒。”

那伙计答一声“喏”,便走开了。

林四四下张望,只见店中除了他们二人外,便只有一个汉子坐在不远的桌旁。那汉子长得异常粗狂,燕环虬须,遮住大半个脸,只有一双浓眉大眼和鼻子露在外面,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条,身上披一件墨黑色的麻布衣衫,而在他桌边,还竖倚着一根一人来高的大黑铁棍。

只见那大汉桌上摆着一个硕大如斗的酒缸,还有一盘如小山丘高的肉。大汉吃一口肉,便直接举着酒缸,鲸吞一般把酒往嘴里灌。

林四看着不由暗暗心惊,自己酒量已经算好,可在这大汉面前也差了天远。

“那厮就在此处!”

“你确定没看走眼?”

“当然,那厮的黑铁棍谁不识得?!”

蓦地,外面传来一阵喧嚣,接着闯进来五个凶神恶煞的人。林四回头一看,只见这五人全都穿着黑衣,一身短打,样子像是富户地主家的家奴打手一般,人人手中拿一把精钢朴刀。

五人冲进酒铺,一眼便看见那大汉坐在一旁喝酒。

“胡通,你以为躲于此处我们便寻不见你吗?”五人中为首一人跨步向前,朝着那大汉呼喊,“速速收手,随我等去见老爷,还可留你一条生路!”

“哼!”大汉一声闷哼,如洪钟一般。他缓缓站了起来,整个人如同黝黑的铁塔一般耸立,一只手擎过那根乌黑的铁棍。

“尔等走狗一般的人物,也敢使唤你爷爷我?”大汉高声怒喝,手中的铁棍用力往地上一砸!一旁的林四竟然感觉到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那五个黑衣奴仆却不甚畏惧,似乎并未被大汉所镇住。五人舞刀而上,将大汉围在中间。

大汉瞥了他们五人一眼,不屑地说道:“就凭你等五人,不过土鸡瓦狗,还来爷爷这里找教训?”

“胡通,你别猖狂!”为首那个黑衣人回应道,“我等今日有备而来,你早早就擒吧!”

黑衣人刚刚说完,五人同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白纸包,向大汉直扔过去。

“哼,让爷爷看看你们这是什么雕虫小技!”大汉将乌黑铁棍一抡,百十斤重的铁棍如同木棍一般被他轻松舞动,划过一道圆弧,五个白纸包皆被打破。

而然,纸包一破,却是一大片白色粉末散开来,将大汉包裹其中!五个黑衣人见状,纷纷后退数步,一脸坏笑。

“啊——”大汉惨叫一声,只觉双眼如同烈焰灼烧一般痛苦,一时失明。

一旁正静观其变的林震脸色一变,脱口而出:“石灰!”随即拉着古求闪到一旁,以免被误伤,同时忧心忡忡地看着那大汉。

只见几个黑衣人待到石灰一散,又上前围住大汉。那大汉双目红肿,一时痛苦不堪,脸上五官扭在一起,额头青筋暴起,发出低沉的苦叫声。

“上!”为首的黑衣人大汉一声,其余四人便一起举刀向大汉攻去。那大汉虽然双目暂时失明,却悍勇异常,一根黑铁棍被他挥舞得虎虎生风,势若千钧,五个黑衣人竟然一时不得靠近,只能与之周旋。

林四看着那大汉身陷险境,虽然靠着一身武艺,几个人尚且不敢乱来,但是一旦力竭,必然不是对手,不由得暗暗着急。林四本想要拔剑相助,但是古求在一边。没有古求同意,他也不敢贸然出手。他是一个军人,命令是他唯一的行事准则。此时古求看着那大汉舞了几圈铁棍,却难以脱险,便转头递给林四一个眼神。

林四从古求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命令。他深吸一口气,熟练地拔出锋利的长剑,双手握剑,朝着战圈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