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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朝堂之上

大夏历四百六十五年秋。

这一天亦如往常,整个楚都在初升的秋阳中渐渐苏醒,灰蒙蒙的晨光带着一丝丝寒意,浸染了这座宏伟的都城。大夏的皇宫中,明德殿上,百官已经汇聚,等待着大夏皇帝。对于这些手中掌握着庞大帝国所有权势的官员们来说,等待皇帝出席早朝的这段时间,总是具有别样的价值和意义。

许多官员们交流着关于国家的大事,以及各自的官职所管辖范围的情况。每个人都明白,要想在这个群体中活下去,就必须学会掌握各种消息。大到国家军政,小到皇帝的后宫,每一件可能看似无意的事情,都会左右这个朝堂上每个人的命运。

而眼下,最让人焦急不安的,自然是大丘国使者所提出的要求。这已经不仅仅是关于大夏帝国荣辱的问题,更是关系着大夏帝国的命运和宝贵的领土。昭央城和涣阳城,是大夏在江北最后能守住的两个城池,靠着天险以及重兵保护,才没有落入草原人的手中。可是,如果楚都不发兵北上,支援两座城池,草原人的屠刀落到这两座城池头上,也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群臣们议论纷纷,都在谈论着关于大丘国所提出的条件。

“昭央和涣阳二城决不可拱手相让!”

“对!若是现在让与草原蛮人,日后只怕草原人会贪得无厌,再次南下!这就是割肉喂狼之举。”

“哼!就算不让,我大夏现下如何与草原人对抗?草原的十万铁骑兵锋难挡,还不若暂且同意,以为缓兵之计!”

“草原人之军力以臻巅峰,我大夏只怕一时难以抗衡啊!”

纷纷乱乱的争吵声在朝堂上此起彼伏。

不过,作为大夏地位崇高的宰相,只在大夏皇帝之下的帝国中流砥柱,常折却没有丝毫参与讨论的意思。他只是闭目养神而已,对于这些嘈杂的官员们,全然当作不存在。而那些官员们眼见常折只是毫不关心地呆在一旁,也不敢去打搅他。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所有人都在猜测他的想法,因为能站在朝堂上参与国家大事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当朝宰相,南党首领和当今皇帝之间的关系。

常折的样子,让所有的官员都感到不安。这无疑是一个多事之秋,整个朝堂都处在一种微妙的环境之中。可是任谁也没有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布武营营魁,古遥大人到!”黄门官的呼喊声传来。

这就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击在了朝堂上所有人的头顶!

布武营营魁来了!

要知道,现在朝堂上把握朝政的可是南党,而布武营营魁乃是北党的首领!何况南党的首领,宰相大人就站在朝堂之上!事实上,自从六年前政变之后,南党全面打压北党,布武营的营魁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大夏皇宫的朝堂之上了!而联系到近来发生的一切,布武营的营魁大人出现在朝堂上,自然是因为江北的战事。

所有的官员都在心底暗暗揣测着各种可能性,希望能在这场关乎大夏命运的博弈中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常折听见黄门官的声音之后,睁开了双眼。显然这也是出乎他的意料的,不过作为一朝相国,他自然不会像其他官员那样惶惶不安。

“我已久未至此,今日不成想又来了。”一阵沧桑浑厚的声音传来,古遥穿着南锦长袍,昂首阔步地踏入了大殿,“各位同僚可好啊?哈哈”

所有的官员都朝着这位地位至高无上的布武营营魁微微鞠躬施礼。虽然现在是南党把握朝政,但是布武营的特殊地位和古遥的威望与权威,还不是他们能挑战的。

“古兄,我听闻你数年来一直潜心教导布武营中人,故而久久未能见古兄一面。”常折迎上古遥,笑着说道,“进来不知古兄身体有恙否?常某市场担忧,心中甚为思念啊!”

古遥也笑着拱手还礼,说道:“多谢宰相大人的关心!我古遥戎马一生,这身铁骨自然经得起风吹雨打,尚不敢劳动宰相大人关心。”

“哈哈!如此甚好啊!”常折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道,“古兄已经多年未曾来此朝堂面圣了,只怕无古兄可立之位,不如就站于我旁边吧,我二人也好相互通达一番。不知古兄意下如何?”

“古某却之不恭!”古遥没有客气,径直站到宰相常折的百官首位的旁边。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听着这两个大夏巨擘的对话,生怕遗漏了他们话语中的每一个可能的信息。不过,现在看来,两人似乎并没有交锋的势头,反而互相显得异常友好,所有人便松了一口气。可是,也许这只是掩盖在某些事情表明的伪装而已。

“皇帝陛下到!”

随着黄门官的高声喝令,大夏年轻的皇帝,方岳,在几个宫女的伴侍下走上了朝堂。

他的脸色依旧显得有些苍白,身上华贵精致的龙袍也难以掩饰他神态中流露出来的疲惫和忧心。对于他而言,大夏面临的境况甚至比曾经削藩时候的动荡还要困难。这不是大夏内部的斗争,而是涉及着其他国家,关乎大夏的命运。

而当他的目光扫到朝堂上站着的沧桑年迈的将军之时,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但是他的面色依然保持着平静,不让自己心中翻滚的浪涛显露在外人面前。

“参见陛下!”所有人见到皇帝坐上龙椅的时候,全都跪拜在地上,朝着这位九五至尊行礼。

只有古遥一个人是站着行礼的。这是布武营营魁的特权,是他身份的象征。

“诸位平身吧!”方岳淡然地说道。

所有人都起身来,站着等待着早朝的进行。按照不成文的惯例,都是由宰相先发言,然后群臣再讨论和提议,最后才是方岳决定。事实上,由于大夏皇帝和宰相之间的关系,所有官员都明白,宰相所提的提议都已经在事先和皇帝商量好了,只不过需要在朝堂上走一下过场而已。虽然都清楚这个事实,但是没有哪个官员有胆量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陛下,臣有疑问!”然而,惯例总是会被打破的,就像古遥现在所做的一样。所有的官员都忍不住看了这位营魁大人一眼,心里揣摩着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只有宰相常折依然老神在在,丝毫没有对此表现出惊讶的样子。

“营魁大人有何疑问?”方岳也显得颇为惊讶,显然他还没有参透这位营魁大人葫芦里卖的药是什么。

古遥往前迈了一步,出列说道:“不知陛下对于大丘国贡罕所提要求,有何看法?”

方岳皱了一下眉头。显然这是古遥故意在逼迫他,如此直接就提出来这样的问题。

“今日朝堂,就是为与诸位爱卿谈论此事。”方岳回答道,“孤现在尚未有万全的决策。但愿诸公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我大夏分忧。营魁大人,孤希望你也能尽力为我想一个万全之策。”非常圆滑的回答,方岳虽然年轻,但是已经不是一个没什么执政经验的青年皇帝了。

“微臣自当尽力。”古遥淡然说道,随即退了下去。

“陛下,臣有本启奏。”常折这才开始发言。所有的官员都凝神注意,仔细地听着每一个从宰相和皇帝口中吐露出来的字眼。

“爱卿请讲。”

“微臣以为,大丘国所要求的割让涣阳、昭央二城之事万万不可同意!”常折的态度非常坚决。

这句话一出,所有的官员都明白了。与其说这是宰相的态度,不如说宰相只是把皇帝不好开口的事情代言了而已。既然基调已经奠定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办了。所有的官员都松了一口气,不需要再为立场问题而纠结,他们只需要帮助宰相和皇帝做好细节问题就够了。

“可是……”方岳叹息着问道,“大丘国使者尚在楚都之中等待孤的决议。若是没有解决北方局势的万全之策,孤该如何应对草原十万狼骑?”

大殿上顿时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没有人能给出答案,草原的狼骑不是这群文官能够解决的。北方的局势更不是他们只靠决心和气节就能改变的,只有强大的军队,北驱狼骑,收回失地,拒贡罕与狼头关外,他们才有骄傲地拒绝大丘国王无礼要求的能力。

方岳看着一片死寂的朝堂,微微摇头。这样的僵局他早已经料到了,不是他没有决心与贡罕战斗到底,但是现在大夏的军队,没有实力和贡罕的草原狼骑谈论价码。

就在这尴尬的安静中,大夏的布武营营魁,曾经威震天下的将军,往前迈出了一步。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倾注在古遥的身上,他们等待着这位大夏最有资格谈论战事的老将军来解救他们。

“陛下!”古遥缓缓说道,“解北方危局之法自然会有的,陛下无需如此忧心!”

“哦?”方岳眼神疑惑地看着古遥。他想起不久前私下拜访古遥的时候,营魁大人给他提出的建议。这个建议对于他来说,无疑是难以接受的,让一个想要手刃自己的叛国者,继续掌握军国大权?这样的事情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答应!

“营魁大人可有卫国之策?”

“没有!”古遥的回答让整个朝堂一片尴尬。官员们都感觉这个营魁大人实在是太过儿戏了,这朝堂之上是嬉戏玩笑的时候吗?

但是方岳没有生气,只是淡然地说道:“营魁大人,这可不是玩笑之时。”

古遥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施施然地退了下去。所有的官员们顿时大失所望,显然古遥这个布武营营魁也毫无办法了,更何况他们一群文臣呢?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古遥在退下来的时候,偷偷递给了旁边的常折一个眼神。

很有深意的眼神。

“还有哪位爱卿有良策吗?”方岳长叹一口气,显得很疲惫。

又是一阵沉默,朝堂上的压抑让空气都变得沉重无比,压得所有臣子们都难以呼吸。

“退朝!”方岳起身,在侍女的陪同下转身离去。

“陛下万岁!”朝臣们齐声恭送着大夏的皇帝离去的背影。

深夜,方岳在自己的寝宫中。

所有的黄门官和侍女都已经被叫走了,此时空旷的寝宫中只剩下了三个人:方岳自己,宰相常折,还有古遥。

“营魁大人,今天朝堂之上你为何不直说?”方岳问道。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古遥绝对不是在朝堂上开玩笑的,只是有些事情,不是能让所有官员都知晓的。而古遥,也很有默契地在退朝之后,没有离去,只是留在宫中等待方岳的召唤。

“陛下,我前些日子所言北拒草原,收复失地之法,宰相大人依然知晓了吧?”古遥反问常折道。

“自然知晓。”常折淡然回答道。

古遥起身,挺直了身躯,毅然说道:“陛下,我古遥曾经为大夏戎马三十余载。我长子古翔跟随我战死沙场,妻子于多年前病逝,只留下一个古求小子。我从未曾怨恨过大夏丝毫,我古遥视布武营军人,自当为大夏捐躯!”

“营魁大人之功,于我大夏之重,孤自然会铭记在心,大夏子民也会铭记在心!”方岳应答道。

“我的不肖弟子,林震!”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方岳的嘴角又是一阵抽搐,“虽然有弑君叛国的罪责,但是我知晓他对于我大夏乃是忠心不二!北方贡罕乃是绝代的枭雄,非绝代名将不足以对抗之!”

“营魁大人是说,唯有叛贼林震才是绝世名将?”常折的意味很明显。

古遥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古遥自十六年前教授林震开始,便知晓其一切。我愿以布武营营魁,大夏军人的荣誉为誓,若此世上尚有人能北驱大丘,唯有‘镇北’一人而已!”

古遥说完,也没有在乎方岳和常折,毅然转身,朝着宫外走去。

方岳看着这位老将军离去的背影,没有出声阻止。他现在心很乱,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只能将求教的目光投向自己的舅舅,大夏的宰相,他所最信赖的人,常折。

“陛下!”常折缓缓说道,“此事之决定,应在你手中!请恕微臣无能为力!”

这是实话,也可以说不是实话。方岳明白,这样的时候,常折作为一个南党的领袖,不可能对于北党首领的计策,做出最好的抉择。一切只有靠自己,方岳必须以大夏皇帝的身份做出抉择!

寝宫中的灯火显得沉重而压抑,方岳的心头如同被雁归山死死地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