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求只觉得浑身筋骨如同寸寸碎裂一般,喉咙干得如同炭灰一样。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大帐之中的床上。
“水……”古求低叹着。
忽然,一碗清水摆在了他的面前。古求想也没有想,就张开嘴咕噜咕噜地喝下了。一股清冽的感觉穿过喉咙,古求这才感觉舒适了许多,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了。
“古公子!你醒了!”一个悦耳动听但是又有些嘶哑的女子声音传来。古求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布武营中,可是布武营哪里来的女子呢?何况这声音还有些熟悉啊。
古求侧头一看,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常悦脸色有些憔悴,但还是欣喜地看着古求,念叨着:“古公子,你好些了吗?”
“嗯……”古求吃力地点了点头,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但是这一动扯到了伤口,不免一阵剧痛。“啊……”古求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常悦见状,急忙扶住古求,帮他在床上坐起来。
“你怎会来这布武营中呢?”古求喘着气,还是挤出一丝笑意问道。
常悦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回答道:“公子你为我而受此重伤,常悦自当倾力报答。”
古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愣愣发神。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
这沉默不是尴尬,只是一种距离。一种横亘在两人之间没有逾越的距离,两人都不愿意先开口,都期待着却又犹豫着。这也许就是世上最恼人的矛盾之一吧。
“你……”
“你……”两人忽然同时开口,都一下子停住了,不免有些尴尬。常悦更是羞红了脸,不敢看古求。这个平日风风火火,顽劣不堪的宰相千金,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小女儿娇羞的时候,心底不由得暗骂自己。
“你先说吧。”古求笑着打破了尴尬。
“你在此已然躺了三日了,一直未曾醒来。现在终于醒了,按古营魁大人的说法,那便是好了七八分了。”常悦缓缓说道。
“三日?”古求有些惊讶,转而问道,“你莫非在此等了三日?”
常悦微微点了点头。古求心中一阵感动,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才华横溢如他,此刻竟找不出半句话来回应。
两人都看了对方一眼,一言不发,却有一种情愫在悸动着。
草原的风拂过原野,雁归山的雪水静静流淌,漠北的黄沙漫卷,大夏的苍穹万里浩荡,春风飘摇在万里楚江的千堆雪浪之上。古求忽然间觉得,这短短的一刻如同一生一般漫长,狂放不羁的诗人只想安安静静地将这一瞬间,延长到一生之久。
雨打秋叶心头落,日照春芽欲问情。
古求想起了这句没有什么实意的古诗,忽然觉得这句诗那么美好。常悦娇羞而又因为劳累显得略微憔悴的脸,映照在古求的目光里。
对影双目交相映,问君能有三生幸?
不过林震的话语似乎总是来得不是时候。“古求,你果然已醒了!”林震笑着踏进大帐,说道,“看来这布武营的军医大夫的手段,尚且不俗啊!”
常悦一听见林震的声音,急忙站到一旁。不过当她看见林震的时候,嘴巴长大,显得无比惊讶。这难道不是那天夜里将沙奎活活打死,还救了她和古求二人的男子吗?怎么他会出现在布武营中?
“嗯……已然不碍事了。”古求给了林震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林震一愣,看到一旁的常悦,明白了什么似的,咧嘴一笑,说道:“看来我这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啊!却总是打搅他人之好事。哈哈!”
“他是……”常悦小声问古求道。显然,她对于这个奇怪的男子非常好奇。
古求正要回答,林震却抢先说道:“我是古求好友,那夜就是我情急之下打死沙奎的。现在只怕整个楚都皆在寻我,希望姑娘为我保密才是。”说着,林震还朝着常悦鞠了一躬。
常悦看看古求,古求只能无奈地咧咧嘴。“这位先生仗义相助,常悦感激不尽,何况你乃是古求公子的友人,常悦自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常悦柔声答道。
“如此甚好。”林震想了想,说道,“我尚且有要事和古求相商,麻烦常悦小姐回避。不知可否?”说着,林震还给古求使了个眼神。古求知道林震恐怕有什么要事,就对常悦点点头,示意她回避一下。
“常悦知晓。”说完,常悦便走出了大帐。古求望着常悦的倩影,眼神中仿佛还有一丝不舍和温情。
“哈哈!老兄啊!”林震忽然一阵大笑,对着古求说道,“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诗仙,何时动了这凡心啊?”
古求瞪了林震一眼,说道:“你有何事,就快说吧!”
林震不慌不忙地问道:“你觉得这常悦小姐如何?”
“你何出此问?”
林震笑了笑,这样的笑容古求已经看了十多年了。他很清楚,每当眼前这个男人露出这样的笑容的时候,总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师父他……想要为你解决一下婚事!”林震的话果然没有出乎古求的意料,“我便为你这老友当一番媒人,如何?”
古求呆呆地看着林震,过了半晌,才问道:“常悦?”
林震笑着,没有回答。但是古求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能摇摇头说道:“我这人可不愿作那成家立业,养家糊口之事。”
“哈哈!”林震摇摇头,说道,“口是心非,这可不像是你啊!”
古求没理会林震,咬着牙躺下,毫不客气地说道:“我想休息一会儿,你还是出去吧!”
林震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这个亲兄弟一般的朋友,他也很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你还是多加思量一下,我和师父等着你的回答!”说完,林震悄悄地也离开了,只留下古求一个人在帐中心思纠结。
常折刚刚回府。
一个仆人为他端上来一盏热茶。常折喝着味道浓郁而又带着一点苦涩味的秋茶,回想起这几天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不免觉得心中烦躁了。
在大夏江北战事如此紧张的状况下,楚都城中居然发生了大丘国使者被打死这样的事情,任谁都不敢相信。可是事情偏偏就发生了,而且凶手现在都还没有找到。
最糟糕的事情,就是这件事牵扯到了他的宝贝千金,常悦。更让他气得发抖的是,常悦居然和那个古遥的儿子有了不明不白的关系,居然还自己跑到布武营中去了,四天都没有回来,莫非他的女儿就这样不回家了?
常折想起三天前,古遥亲自写给他的信函。
“宰相大人常折亲启,贵千金如今在我布武营中。贵千金与我犬子之义,实在让古某感激不已。贵千斤已然坚持照料犬子,直至犬子伤愈,古某见他二人情深意厚,不忍拒绝。宰相大人自然不必担忧,我布武营乃是大夏除皇宫之外最为安全之地,古某也会尽心关照贵千金。如若宰相大人欲来我布武营探望,古某欢迎之至,不过须得按照布武营营规方可。”
常折当时就愤怒得将信一把撕了,将书房的仆人都吓了一跳。
按照布武营营规?谁人不知布武营乃是大夏皇帝想要进去,都得古遥同意的?古遥这是摆明了不让常折要回自己的女儿。
常折想到这里就心烦不已。他早就听到传言,自己女儿可是和古遥的那个儿子,吊儿郎当的诗人古求,有不明不白的关系。自己可是大夏宰相,古求之父古遥可是布武营营魁,这可是水火不容的局势啊!
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跑到常折面前,因为太着急险些摔倒。
常折正在心烦,不免有些愠怒:“何事如此惊慌?”
“老爷!悦小姐她……她……”仆人因为着急还口吃了一番,惹得常折一阵心急,“悦小姐回来了!”
“嗯!”常折陡然起身,脸上一片惊讶,心底一喜,问道:“她现在何处?”
“小姐已然在府门外了!不过……”仆人显然有什么话犹豫着不好说。
“不过何事?”常折对这个仆人的啰嗦显得不耐烦了,因为常悦的事情,平日里总是冷静沉着的他,都变了个性子。
仆人这才慢慢说道:“常悦小姐带着一个男子回来的,说是古求公子。小姐还说,希望老爷让古求公子进府中,有事情要亲自言于老爷您!”
“古求?”常折一听见这个名字就气得牙痒痒。不过作为一朝相国的他,自然还是有点气度的,不至于当着仆人的面,因为自己女儿的事情发火。
常折喝了一口茶,冷静地想了想,这才淡淡地说道:“走吧,我便亲自出去迎接我这好生大牌的女儿,顺带看看古求小子玩的何种花招。”
说完,常折转身就朝着府门外走去,仆人急忙跟着他的身后。
相府门外,常悦和古求正站着,等着常折的回应。
古求回想起昨夜自己的父亲古遥对他说的话,还有林震的一番话。他看看身边的常悦,忽然觉得自己这几日来就如同做梦一般,恍若隔世。
也许,这世上有的东西的降临,就是在不经意之间。命运总是那般弄人,本以为得不到也不属于的东西,就在自己已经不在意的时候到来,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时候袭击自己。古求心底自嘲般地笑着。
数日前,他还在楚都城外跟着林四和胡通,还有赵伦在飘摇,现在,他就要面对自己的爱情了。爱情?古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面对这让他曾经唾弃的东西。他想起自己当年青楼买醉,红袖金钗中酩酊不堪的时候,只觉得人生如戏。
就在古求神游过往的时候,相府的门忽然开了。
只见常折穿着一身长袍,双手负在身后,脸上如同笼着一层霜雪,看着古求和常悦两人。
“父亲。”常悦低声道,显然有些羞愧的心思。
古求脑海中回想起林震告诉他的计策和要领,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高声道:“不才古求,见过宰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