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折带着古遥来到大堂门口。
一进门,只见常悦正跪在大堂中间,旁边站着宰相夫人和常御夫妻二人。古遥有些惊讶,没曾想到常悦却在受此责罚,不免动容问常折道:“常折老弟,这番却是……”
常折叹了口气,迈步走上大堂。
“老爷!”
“爹!”
几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常折,又关切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常悦。常悦脸上的泪痕依旧清晰可见,本来就面容消瘦,此时更是苍白无力,楚楚可怜。常折本来就心疼自己女儿,见得这番场景,心中也不由得一软。
“好了!”常折说道,“悦儿,你便起来吧!”说完,宰相夫人和常御夫妻都是一喜,急忙将常悦扶起来。可是常悦跪得久了,只觉得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常御赶紧扶着常悦,脸色焦急地说道:“妹妹,你可还好?”
常悦微微喘息着,嘴唇都发紫了,抬头看了一眼常折,还是没有说话。常折脸色有些痛苦,他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却要自己女儿受这样的罪责。
“御儿,你们先扶悦儿下去吧!让老管家找人看看悦儿,切莫出事!”常折关切地看着常悦,说道,“我还有要事和古营魁商量。”
说完,常御几人就扶着常悦从偏门走了。
“常折老弟啊,这般对自己女儿,你又于心何忍呢?”古遥走进大堂,叹息着说道。
常折走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这椅子的扶手已经坏了,正是常折自己将其拍坏了的。常折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古遥便也在一旁坐下了。
“此间只有我等二人。”常折看着古遥,说道,“你费这般心思,设此圈套,却是为何?”
古遥毫不怀疑,自己的这点手段不可能瞒得住常折这样的老狐狸。适才常折胸中肝火动了,这才乱了方寸,此时他已经平静了下来,仔细一想,便知晓这一切,不过是有人故意设计的罢了。不过,他还是想不明白,这般计策是否出自古遥的手笔?如果是,那古遥又是为的何事?
两个已经交手多年的老对手,此时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一直以来,常折都是掌握着绝对的主动,将朝政牢牢地把控在南党手中。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老对手牵着鼻子走了。
“既然常折老弟乃是明白之人,我古遥也不是那般玩阴谋诡计之人。”古遥说这话的时候,常折还冷笑了一下,“我此次正是为了我那犬子和贵千金之事!也是为了我大夏的千里国土,为了大夏万千百姓,为了我大夏千秋伟业!”
“哦?”常折显然不相信这番说辞,“我们两家之私事,却又为何涉及我大夏?”
古遥蓦地站起身来,朝着常折一拱手,声音高昂地说道:“古某虽为大夏布武营营魁,北党领袖,但是除却这一身虚名,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不过是一个顽劣青年的父亲!今日,我古遥便以一介凡夫之身,一个父亲之身,有一言相告与常折老弟,万望常折老弟能听我这凡夫一言!”
常折有些动容了,古遥,他多年前就认识的对手,还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态度,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看着古遥的眼睛,他能从那双苍老但是有着无穷力量的眸子中看到许多东西,许多能打动他的东西。
“古兄言过了!古兄若是有话,便可直说!”
古求还是站在相府门外。
耐心,这是林震之前告诉他的话。只有耐心,才能赢得一切。如果古求没有足够的毅力去坚持,哪怕是大夏皇帝亲自出马,都帮不了他。但是每一个浪子,他们虽然总是形骸放浪不羁,但是为了心中坚持的东西,总会抛弃一切,总能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力量。
就像现在的古求。
程界三人坐在相府门前的石阶上,随意地聊着,时不时地看向古求。但是古求久如同神游物外一般,任何事情都不能打动他,都不能吸引他一丝的注意力。
“唉,你说这番师父到底是为的何事啊?”龙参疑惑地问道。
孙复耸耸肩,答道:“我亦不知。”
“师父和林震师兄自然有他们的安排。我等便按着师父所言去做便是,何必妄加猜测?”程界也是无奈地说道。
就在三人说着的时候,相府的门忽然间打开了。程界等三人急忙起身,站着的古求脸色也微微一变,显然,最后的结果就要知晓了。
“奉我家老爷之命,请古求公子和三位入府!”开门的仆人,说完这番话之后,程界三人都惊讶地互相看了看。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地烙印在古求的耳中。
结果已然揭晓。
古求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千万般感慨和狂喜。他只觉得这无尽的苍穹那般浩渺,这秋日的阳光那般柔和,他想写下一首长长的诗,来将压在心底的感受统统倾倒出来,可是他忽然觉得,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才华,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此时,他的脑海中,只有那个温柔美丽的面庞,只有那和煦清脆的声音。
“多谢宰相大人!”古求一迈步,这才眉头一皱,苦笑一番。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几乎难以移动。不过,既然那么大的艰苦都挺过来了,这也不过是小菜一碟了。古求拖着双腿,在程界三人愣然的目光中,跟着仆人大踏步走进了相府。
大夏四百六十五年秋的一天。
这一天,在整个大夏历史上留下了一段才子佳人佳话,被后世的人传唱不止。多少年以后,多愁善感的文人墨客们写下许多诗句来赞颂这段伟大的爱情,怀春的少女们从大夏的史书和流传的诗篇中细细读着这段往事。
浪子诗人和宰相千金的绝世奇缘,这是惊动了整个楚都的一件事。不过,在任何史书中,都没有记录下布武营营魁和宰相大人在相府中的对话,没有人知道营魁对宰相到底说了什么。虽然后来也有人对于这段奇怪的、被忘却的关键历史进行考证,可是却没有得出任何让人信服的结果来。不过还是有聪明的人想到这件事会和大夏重整军队,重新起用流放的镇北将军有关,但是因为缺乏证据,还是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
不论后世的人如何研究,至少在当时的楚都之中,这件奇事确实是掀起了一阵热潮。包括皇宫之中的大夏皇帝,也对此感到震惊。
南党和北党两位领袖的子女之间,有了联姻的可能?这对于方岳来说无疑要面对一个艰难的抉择。
大夏历史上,南党和北党之间的斗争,本就是大夏皇帝一手造成的。为了巩固皇权的至高无上,一代代的皇帝对于文臣和武将之间,悄然划分阵营,让彼此之间相互牵制,将最终控制国家的权力掌握在皇帝手中,避免出现一家独大的党派和强势的权臣。
可是一旦南北两党联合,对于大夏皇帝的龙椅来说,必然不是一个好消息。哪怕布武营的忠心不容怀疑,哪怕宰相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
“宰相大人到!”
“布武营营魁大人到!”
黄门官那阴柔而又显得妖异的喊声,让方岳从沉思中醒了过来。
古遥和常折两人,一起走进了大殿之中。
方岳面色如水,看着两人,然后挥挥手,示意周围的黄门官和侍卫都离去。
大殿上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掌握着大夏最高权势的三个人,决定着庞大帝国命运的三个人。大殿中的灯火很明亮,金碧辉煌的穹顶上,是形态各异的雕纹和绘画,记录着大夏几百年来的沧桑历史,也描绘了风云时代,楚国如何一统八方,威震四海,布武天下的伟业。
“城中盛传之事,孤已然知晓。”方岳开口说道,他的嗓音有些嘶哑,双眼也布满了血丝。显然,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操劳不已。
古遥和常折都明白,方岳所指的是什么事情,他们更加明白,这样的事情对于方岳来说意味着什么。
方岳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道:“孤实在是难以明白,此中之情究竟为何。”
“陛下!臣……”古遥拱手,正待解释一番。
“营魁大人不必多言!”方岳忽然打断了他,“孤现下不想听解释,只想知晓结果而已。古求和悦表妹是否真的要订下婚约?”
“是!”古遥和常折齐声答道。
方岳沉默了一下,缓缓地朝大殿下走来。他的步子虽然不算有力,却非常地稳,每一步都很有节奏,几乎和古遥还有常折的心跳一样。常折现在觉得,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小皇子,此时已经是一个优秀的帝国皇帝了,一个老谋深算、运筹帷幄、皇气凛然的统治者。
“古营魁。”方岳走到古遥面前。
“陛下有何疑问?”古遥问道。这样的直接询问皇帝的态度,整个大夏,只有布武营营魁一个人能有。
方岳盯着古遥,眼眸深沉如渊。“孤知道,此时乃是你一手操办的。”方岳缓缓说道,“孤想知道,古营魁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直接而且不加掩饰的问题。也许,在方岳看来,面对古遥这样的军人作风的人,直话直说才是最好的态度。
“臣有一事相告陛下。”古遥忽然说道。这不是回答,也不能算作回答。
方岳皱了皱眉,问道:“何事?”
古遥答道:“此件事情,非是臣所操办!乃是另有其人。”这话一出,不止方岳,连常折都震惊地看着古遥。
常折本以为,这件事乃是古遥所为。可是现在仔细一想,以他多年来对于古遥的了解,这个布武营的老将军,打仗练兵天下无双,若是论及阴谋诡计,只怕玩不出这样的手段来。常折难免心中一紧。
“何人?”方岳的声音顿时变得有些冰冷。
古遥缓缓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请恕臣暂时不能相告。”这样的话几乎是大逆不道的欺君之罪,虽然他是布武营营魁,有皇权难管的权势,但是面对大夏皇帝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方岳没有责怪的意思,他很明白,古遥的态度越是这样,说明其中关系的事情越是重大。
“不过,臣今日是代那人来传达给陛下一句话的。”古遥忽然说道。
“嗯?”方岳和常折都是眉头一皱。
古遥微微扭头看了常折一眼。方岳明白古遥的意思,对着常折说道:“宰相大人,麻烦请先回避一下,可好?”
“臣敢不从命!”常折拱手施礼,随即转身退出了大殿。
“古营魁现在可以告知孤了吧?”方岳这才说道。
“那人托臣所传之话乃是相约之信。”古遥说道,“廿日中,楚都南皇陵,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