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楚都。
尊贵的大夏皇帝方岳,高坐在朝堂之上,身上的金色龙袍闪着刺目的光,而他的脸上也带着难以名状的神情。在他面前,文武百官都在安静地等待着。
方岳当然也在等待着。
十天前,方岳亲自下达诏令,暂时搁置对前镇北将军林震和前狼头关护军赵伦的流放之刑,把他们从流放之地召回,起用他们两人。这个消息无疑在整个楚都掀起了轩然大波,震动了整个帝国,尤其是大夏军队。
当然,大夏的军队中,无论是士兵还是将军们,都对此感到兴奋。大夏之矛,镇北将军的赫赫威名早就深深地烙印在大夏军人的心中,他们每个人都近乎固执地相信,只要银矛青锋的镇北将军北渡楚江,一定能击败大丘国的草原狼骑,收复失地。
在诏令下达之后,布武营中的人们自然是最高兴的。事实上,无论是方岳自己,还是常折和古遥等人,都清楚林震和赵伦早就到达楚都了,不过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给天下人看看的。为此,常折还特意给大西城主秦越写信,告诉他不用管赵伦的事情了。
昨日傍晚,林震和赵伦就“抵达”了楚都。今天的早朝,就是林震和赵伦面见皇帝的日子。
“罪臣林震,罪臣赵伦请求觐见!”大殿外,黄门官的高声传来。
所有的官员们都凝神注意,挺直了身板。方岳原本闭着双目养神,听见这声音才睁开双目,对着旁边守候的黄门官点点头,那黄门官便扯着嗓子应答道:“陛下宣见!”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大殿的门前,两个人影缓缓步入殿中。
林震和赵伦并排走着,步子都很稳,很有力。
“见过陛下!”赵伦先单膝跪地,高声说道。只有林震还定定地站在那里,注视着方岳。这让方岳的心中一紧,四下的官员们包括常折,都是一阵错愕和紧张。这个林震,年轻的将军,当年干过的事情,大家可是都知道的。
“罪臣林震!”林震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跪下,膝盖轻轻地,却又仿佛有万斤一般地落在了地上,“见过陛下!”
方岳这才舒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起身吧!”林震和赵伦这才在众人的注目中起身。
方岳朝着身边的黄门官一挥手,黄门官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从一旁拿过来早就写好的诏令。按照规矩,接下来就是黄门官宣读诏令了。黄门官清清嗓子,正要宣读,方岳却忽然抬手,阻止了他。在黄门官不明情况的惊恐表情中,方岳一把拿过诏令,开始高声宣读。
“大夏千秋!我大夏自远古风云时代,先祖建楚国,历时三百年有余。后高祖方飞一统天下,威加海内,立大夏帝国,普天归心。今东北草原蛮族,立国大丘,其国王贡罕狼子野心,践踏我大夏萋萋之土,夺我大夏黎民之命,可谓罪孽滔天,我大夏男儿自当奋勇抗击!今有前镇北将军林震,前狼头关护军赵伦,乃是我大夏名将,有威武之姿,奈何误入歧途,因此获罪,夺官流放。我大夏圣德皇帝圣明广怀,念及二人有卫国之能,尽弃前嫌,召回二人!”
“林震、赵伦二人听封!”
“臣在!”
“今任命林震为我大夏将军,恢复其‘镇北’封号,领此次北伐军队之大将军!赐白银千两,宝甲一副,骏马百匹!”
“今任命赵伦为我大夏将军,领骠骑将军,兼北伐军祭酒之职!赐白银千两,宝甲一副,名弓‘雕鹊’一副!”
“臣谢陛下!”林震和赵伦拱手朗声答道,“臣自当精忠报国,扬我布武威名,卫我大夏寸土!”
“吾皇圣明!”众臣也纷纷朗声道。
方岳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过去的这些日子,他都没有像今天这般轻松过,终于找到了解决他心中最大问题的方法了。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麻烦的问题,但是这些都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让他寝食难安了。
布武营,最后,大夏巍巍帝国的命运,还是要交到布武营的手中。方岳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叹息,几百年前的大夏先祖们,真的是有先见之明吗?布武营已经多少次拯救大夏国柱于将倾了,在大夏帝国的历史上,永远扮演着不可忘却的角色。哪怕是在布武营最为式微的时候,都会有人站出来,都会有无敌的勇士将一个国家的命运扛在肩上前行。
布武营中。
林四在收拾着行装,而林震则在一旁默默地坐着沉思。
他看着自己的这个护卫,将他的衣物一件一件收拾好,然后收进一个箱子里放好。
“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便是大军北进之时。”林震忽然说道,“你已然跟随我九年有余,尚且未曾回过家中。此次大军北伐,我亦不知能否回得来,你可……”
“将军!不用了。”林四忽然打断了林震的话,这是很少见的一种情况,“前几日,我刚到楚都,便托人去我故乡闻讯了。”
林震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问道:“你家中母亲如何了?”林震知道,林四只有一个老母亲尚且在家中,托人帮忙照看着。
“她……很好。”林四有些犹豫,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伤感回答道,“她老人家今后不会再有孤寂之苦,亦不会有病痛之折磨了,也不必为我这不孝之子担忧了。”说完,林四咬咬牙,向来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他,居然觉得眼眶一阵酸涩。可是想到自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自己是大夏的铁血军人,他硬生生地将打着转的泪光塞了回去。在他的职责中,没有哭泣这一项。
林震长叹一口气,没有说任何的话。他知道,此时自己说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他感觉到心中某个地方被深深地刺痛了。忠诚,坚贞,仁义,诺言,这些词语加在自己这个默默无闻的护卫身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世人常常为名传天下的绝代骄子赞赏作诗,却不知道世间之真英雄真男儿,却沉默地做着伟大之事。
林震缓缓起身,走到角落里一个架子前。
架子上挂着一副铠甲,一副他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铠甲。
铠甲通体银黑,用百炼之钢打造而成,片片鳞甲之间用坚韧的牛筋穿着;胸口是一个狰狞可怖的修罗脸,双目圆睁,残忍地看着前面的虚空众生;头盔则是一个威武雄狮的样貌,睥睨天下。
狮头鬼面甲,当年林震就是身穿这副铠甲,在漠北纵横驰骋。而六年时光匆匆,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生,终于还是再度穿上了这件铠甲。
“当年我尚且年轻,一腔热血,以为这万里疆场,不过是建功立业之名利场。”林震忽然叹息着说道,“时至今日,我方才明白,这万里疆场,不过是人间杀场,地狱修罗场而已。我亦尝为斩将破军而沾沾自喜,现如今看来,不过是虚梦一场。那些我矛下之亡魂,在沙场之上是敌人,然而放下刀枪,褪去征衣,也不过是天下亿万百姓之一。”
林四停下了手中的活,默默地听着。
“世间之战争,不过是人之纷争大而化之。二人之争斗可化解,十人之争斗亦可化解,千人之争斗岂非亦可化解?万人之争斗岂非可化解?”林震伸手摸着狮头鬼面甲,冰冷的铠甲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若是天下无战,人间岂非太平?为何这世间万事,皆要人与人之争方可有个结果?”
“高位者之争,不过是寻常百姓之罪啊!”
沉默,一阵悲凉的沉默。林四恍然觉得,自己的将军,内心中有太多他人所不知道更不能理解的东西,还有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在林四眼中,自己的将军一直是世间最为伟大的男人,可是荣誉和名声,往往伴随着最大的痛苦。
林四心中暗暗叹息,战争带给了将军一切,荣誉,名声,财富和权势,甚至现在他能从罪人被扭转成大夏的将军,都是战争的需要所赐。可是战争也夺走了他太多的东西,他的爱人,他的兄弟,他的许多部下,以及他通过战争得到的一切。
到最后,战争带给了他什么?什么也没有,哪怕他本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男人。
“将军!陛下召见!”一个护卫忽然在帐外大喊道,“陛下亲自来布武营见将军您!”这一阵呼喊声打断了两人的深思。
“你先留在此处,我去去就回。”林震对林四说道。林四点点头,继续忙着他的事情。
林震走出了营帐,跟着护卫走了。
穿过他们的营房,不远处就是布武营的大帐了。林震自己走进了大帐之中。
帐中,古遥和赵伦都在,不过他们都坐在两旁。而正中的高位,方岳穿着一身便服,身边跟着一个老黄门官,正在等着林震的到来。
“臣,拜见陛下!”林震右手握拳撞胸行礼。这是布武营,林震是布武营的军人,在这个地方,即使是面对大夏皇帝,他也不用行跪拜的礼节。
“不用多礼!布武营中,无贵贱之分,只有军令而已。”方岳淡然说道,“镇北,你可知孤为何来此吗?”
“镇北不知。”林震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而已。虽然他和眼前的大夏皇帝之间,暂时达成了和解,但是彼此之间的隔阂,还不是简单就能结束的。
方岳对身边的黄门官举手示意。那黄门官“啪啪”地拍了两下手,在脆响的声音之后,两个身材壮硕的大汉,抬着一件东西上来了。
那东西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黑布,从外边看,却是如同一根一丈长的棍子一般。
那两大汉将东西往林震面前一放。方岳说道:“这便是孤赐给你的东西!”
说完,两个大汉将盖着的黑布一掀,一阵刺眼的银光如霹雳惊雷般闪过,古遥和赵伦都是觉得一阵失明。
林震眯了眯眼,眼前的东西,几乎让他屏住了呼吸!
“这是孤命人给你连夜打造的兵器!”方岳缓缓说道,“那些工匠皆是天下间有名的神匠,有巧夺天工之能。孤允诺他们,皇宫之中所有珍奇材料,皆可随意使用,方才打造成此矛!”
林震缓缓向前踏了一步,伸手抓起这根银色的长矛。矛长一丈,矛身银白,上有雕纹细密,龙飞凤舞,刃有三尺,银白闪亮,刃带血槽,寒气逼人。林震早就知道,自己当年那杆银矛已经被销毁了,眼前这杆银矛却是不知道比他那杆好上多少。
“这矛身乃是用百炼纯钢掺以深海沉银,坚韧无比。这矛刃更是用皇宫至宝万载玄铁打造,削金断铁,无往不利!”
林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着银矛朝方岳拱手道:“谢过陛下!”
“镇北。”一旁的古遥忽然笑着说道,“既然这银矛陛下依然赐予你,自古神兵不可无名,你便为这银矛取个名字如何?”
“营魁大人所言,深得孤意!”方岳也应和道。
林震想了想,沉声说道:“我当年初次出征之时,恩师古遥曾言,我这一生便是为平定北方,卫我大夏边疆而生。是故后来我为将封号之时,先皇赐号‘镇北’。”
提到先皇,林震和方岳之间的脸色都是一变,空气中顿时一阵寒意袭来。古遥急忙瞪了林震一眼。
“如今,我当再次率我大夏军队北上,亦是为这北方国土。”林震定定神,继续说道,“不如就以我之号,冠这杆银矛之名!”
“玄铁银矛‘镇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