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立升走了,他领导的苏联特工组进入蜇伏状态。可后来成为火神的钟度恩(真名于守安)横空出世走上前台,站到反法西斯斗争的第一线,开始他哪吒闹海般的大表演。这于守安,是山东恒台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的子弟,没念过书,跑来大连谋生,拉过人力车,打散工,饥一顿饱一顿,但人能吃苦,后来,成为满铁码头的常用雇工。还让他当了门卫(把大门的)。当秋世显成为一个特工组组长时,他注意上了把大门的于守安,他三十左右岁,人很成熟。两人交上了朋友,见于守安有着强烈的抗日爱国思想,秋世显很快把于守安发展为他的组员。在老秋的指挥下,于守安有了钟度恩的假名字,一出手便把大连码头137号马粮草仓库和305号棉花仓库给烧了。照例,大连警署武田警官带干警乘车赶到火灾现场,煞有介事的瞎忙乎一阵,以他们的知识水平和侦破能力,对当时的高科技产品——化学炸药,是查不出来的,依然是一头雾水无功而返。
正当武田副警官和吉野大佐,懵头转向、苦无对策,无法向关东州厅长官回复之时,事情出现了转机。派去哈尔滨公出的警署高等系主任今藤敏夫赶回来了,他带来一个惊人令两位警官有如茅塞顿开的好消息。原来是今藤主任参加听审时,被捕的中共满洲省委人员姚某,交待说“大连有从苏联派出的专事对日军军事目标实施破坏的地工人员。”武田警官恍然大叫:“我的天哪!原来大连左一次右一次起火,全是苏联地工人员放地火。”这是欲谋放火,就在两个警察头子的眼皮底下,竟然没有侦破,真是令他们汗颜。吉野大佐气得拍桌子,嚷叫:“气死我了,马上行动,我要全城大搜查。”
武田警官知道吉野大佐是气糊涂了,哪能不问问清楚就开始搜捕,他没回应,而是转向今藤敏夫说:“今藤主任,请你详细说说,从苏联派来的地工人员有多少?有名有姓的都什么人?使用的什么型号炸药,咋检查不出来?那些苏联地工人员藏于何处?”谁知那今藤主任是一问三不知,他说在哈尔滨听审时,他追问过,那被捕的姚某说他就听说有这么个事。主审官也认为那姓姚的没有说假话。武田警官两手一摊地说:“这样的消息有啥用?大海捞针上哪去抓苏联地工人员?”
“可那些大火是事实,说明苏联地工人员活动猖獗。”今藤主任强辩说。武田说:“我每次都去现场侦察,就是看不出任何破绽。”武田警官持不相信的态度,实是不情愿承认自己无能力破案,对这一点吉野大佐、今藤主任也都亲自去过现场,还不是一两次,他俩也懵门儿。
吉野大佐说:“可以看出,苏联对我大日本帝国占领中国东北三省是耿耿于怀,日本与红色苏联早晚也要开战,他们派人来破坏我军需物资,我们岂能允许?”他讲到这儿将手有力地一挥,夯声道:“抓,抓错了,继续抓,抓住一个,撬开他的嘴,就能咬出一大片来!”
瞎抓乱捕这种事,武田警官没少干,结果是收效甚微,几乎为零,他很善于总结经验教训。他认为想破获大肆放火烧毁军用物资的苏联地工组织,不通过周密的侦察,靠乱抓乱捕,那只能是打草惊蛇,绝对收不到真正的效果的。他接着吉野大佐的话说:“吉野大佐,我有个两全齐美的办法。”“讲吧。”吉野大佐很给面子。武田警官便提出如下的建议:一,由他和今藤主任,去哈尔滨直到中苏边境,搞清苏联地工人员的来历和路数,都是些什么人?以便顺藤摸瓜,抓捕归案,达到一举歼灭的目的。二,大连这边多派出警署的情报特工秘密侦察,发现目标立即抓捕。这样便可两不耽误。今藤主任表示赞同。
吉野大佐思之良久,说:“我们可没俄语翻译呀。”这无疑是同意武田副警官提出的方案。武田警官笑道:“今藤敏夫是主任级特工,还能不会说俄国话吗?”今藤敏夫忙谦道:“笔译比口译强,怕应付不了。”武田警官眼珠子滴溜一转悠,说:“好办得很,中苏边境,也有我们日侨跑买卖,都会说俄语,到那里现雇一个都来得及。”这事就这么定了,武田警官只带小个子山本,加上今藤主任,三人成行。回家向家人尤其女儿玉霜告辞时,他躲不过女儿的追问,告之他要去哈尔滨和中苏边境去查个案子,半月二十天就会回来。“查啥案子,要跑去那么远?”女儿不依不饶地追问,她很不放心父亲的安全。武田警官一感动,便告之实情。父亲是职责所在,女儿也无可奈何,只叮嘱说边境不同于内陆,凡事小心为上。
武田警官一行三人,化装登车北上。
吉野大佐把日本警署情报课的特工人员撒出去,暗中侦察。
二月春风似剪刀,邹立升风尘仆仆来到天津卫,先在苦力市场上混了几天,搭格上熟人,在一处贫民窟落脚。而后用他在大连搞得轻车熟路那一套,寻老乡,交朋友,所谓老乡,可不一定得是什么福山县,只若操山东口音的都视为老乡。老赵,老张的,只若一谈抗日,反对日本法西斯,便旧怨新仇,同仇敌忾。他发展下线地工人员,建立起“抗日放火团”据点。经过技术培训,谋划爆炸目标,包括铁路,一处处日军军需仓库火起,一处处运输铁路被炸,搅得日本当局警察特务机关懵头转向,他成了这一地区领导人。之后他杀向丰台杨家园子三合店设置据点,发展了日军仓库苦力工人高泽山、周洪启为地工人员。有了内线人员策应,经过周密策划,邹立升亲自伪装成日军齐藤部第十二马厩的马夫,潜入日军据点,侦察放火目标,顺带把化学炸药放进军需物资仓库。夜里轰然火起,大火烧红了半边天,他早回三合店据点呼呼地睡大觉。在天津地区这几个月,他把妻子给他做的新鞋,差点跑破了底。临走这天他仔细地看了看,真是有些心疼,但还是又穿在了脚上。算一算,共放火10次,爆炸铁路6次,一双鞋穿破了,但给日本法西斯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值,值呀!他得意地自语出声。捎信儿来让他速归,说有新的任务。
安排完天津地区的工作,他背起行囊踏上了归途。不过这次是有同党护送他上火车的。“把抗日放火斗争进行到底!”他叮嘱说。
武田警官一行到达哈尔滨见到审判官并提审地下党姚某,这才真正弄清楚是高等系主任今藤敏夫听话有误,那姓姚的不是交待口供,而是激愤之下的抗语,人家是说:“关东州已经有从苏联派出的地工人员,专事对日本军事目标施行破坏。”这话咋理解都行,可以理解成口供,也可以理解成苏联将对日宣战警告。武田东营不乏是个中国通,他说:“中国文化历史悠久,日本字和语言都是出自中国,中国话含蓄,隐含的意思大,尤其一句话,说话的语气不一样,意思就不一样。”今藤敏夫无语,小个子山本磨豆驴——听喝。
武田警官一行登上去满洲里的火车。这都是日本占领区,不必顾虑安全问题。春暖花开的季节,从战火硝烟平熄过后的嫩江铁桥上经过,著名的“江桥之战”武田警官也早有耳闻,中国的抗日将领马占山,就在这一带阻击日伪军几天几夜,他惊讶,但非凭吊,而是一种征服者的心理。他萌生去满洲里,涉足中苏边境去追根溯源,是听他的宝贝女儿玉霜说过,铁武的二伯铁城在满洲里边境开客栈。此时觉得这个信息对他太重要了。铁家老少上下两代人都是与日本为敌的,备不住铁城的客栈就是个苏联特务的交通站。这样他就不会白跑这一趟。
火车在科尔沁沙漠、草原上奔驰,虽然是仲春季节,路边也有稀稀拉拉花草,也有野花绽放,但人烟稀少的荒凉依然浓重。只有穿过大兴安岭茂密林区时,才感到了绿色的苍郁世界,充满顽强而繁茂的生机,但多少有些阴暗郁闷积结,阳光在密林里比金子还宝贵。
到边疆重镇满洲里,三人到当地警察机关了解有否苏联针对关东州派出地工人员的情况,那里的日本警员很不以为然地说,这不算什么新鲜事,以前日俄,如今日苏两国地工人员同城共处,民间通商人流来往,苏联地工混进来有啥奇怪。日军虽然占领这里,但也没能力实施侦破。这让武田东营觉得他们倒成了少见多怪了。便愤然地离开那些不争气的家伙们,自己到街面上打听到在边境跑买卖做生意的日侨,雇用一位六旬的日侨带他们来边境客栈。这位日本老汉姓泽田,他对铁记客栈熟,直入前庭,与在前庭服务的凤娇母女打招呼。还告诉便衣便装的武田东营说:“这就是老板娘。”见是中国娘们,武田一愣。“先生,你们是哪里来的?”凤娇问。武田说:“我们是大连来的,是铁城先生的同乡,我是武田东营。”武田东营觉得他与铁城相互认识,就得实名相告。
凤娇让女儿梨花去找,铁掌柜在下房与大女儿桂英商量事,一听说有个叫武田东营的老乡来找。当时便是一愣,心说他来这里干什么。梨花很警觉地说:“爸,那三个日本人不像是跑生意的,咋说是你的同乡?”铁掌柜告诉两个女儿说,这个武田东营,就是要强抢你们三婶爱子,继而引起带日军攻打庄园大院,并把你们的爷爷抓走的那个日本人,你们三叔说过,你姐也听铁虎说,他现在是大连日本警署警官。不知他来这里干什么?梨花最恨日本法西斯,她说:“原来是日本警官,那还等啥,快通知苏联边防军把他们抓了呀!”桂英说:“他是日本警察头子,可他也是你铁武二哥女朋友玉霜的父亲哪!”梨花说:“一码是一码,我铁武二哥干么非要娶日本警察头子的女儿?真是的!”桂英说:“铁武与玉霜是自由恋爱,只是咱三叔三婶和这个武田警官有旧怨矛盾。不过铁武说三叔三婶挺喜欢玉霜的。”梨花不知怎办好。铁掌柜打手势阻止两个女儿争论说:“现在日本占领了东三省,张景惠的省政府也是傀儡政府,如果武田东营三人在这里被抓,那会给你们三叔三婶和铁武带来麻烦的。看看情况再说,走,带我去见他。”桂英也跟着来到上房大厅。
武田东营忙道:“铁城二哥,你还认识我吗?”铁城含意深沉地说:“怎能忘了你呀,不知你来这里有何贵干?”武田东营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还是先给我们安排客房吧!”桂英接话说:“武田先生,您来这里,我二弟铁武他知道吗?”铁掌柜说:“这是我大女儿。”武田东营已从日侨泽田嘴里打听清楚,铁城有两房妻室,但桂英姑娘从长相看不出是俄罗斯女人所生。他赞道:“我女儿玉霜知道我来这里,那铁武应该也知道了。”铁掌柜知道大女儿这是探底的话,这武田东营是硬闯来的。便让二老婆凤娇给安排客房,二女儿梨花跟娘一块去收拾房间为客人服务。
铁掌柜先回办公室,心里犯嘀咕,武田东营不是来认亲的,那他这个日本警察头子来这里干什么?该不是三弟铁虎和侄子铁武那边出了什么事吧?他对跟过来的大女儿桂英说:“桂英,待一会儿,你同我去会会这个武田警官,看看他们来边境客栈想干什么?”桂英说:“好,我陪父亲。那个武田警官不是我二弟铁武推荐来的,更没有我三叔的话,那指定日本警署有任务,不会有什么好事,得提防着点。”她提醒父亲。
武田东营三人住进套间客房,走前廊门。梨花备好茶和开水,出来传话给父亲铁城。铁城带大女儿桂英来见武田东营。态度是不冷不热。武田东营开口就说他女儿玉霜与铁武在恋爱之事,还说他年轻时多有鲁莽,开罪了铁虎和爱子夫妻俩,有些隔阂,还请铁城二哥从中给说和说和。铁城经久世故,言道:“孩子们大了,他们之间的事,父母管不了,我只是铁武的二伯,近二十年,我们伯侄仅见过一面,怎么管得了他的事?对不起,不必再讲了。”他大封门。桂英接话说:“武田先生,我叔伯二弟铁武来这里那次,与我谈及他与玉霜在恋爱,说您是大连警署警官,我三叔三婶倒是很喜欢您的女儿玉霜,只是你是日本警察头子,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想,如您不草菅人命,滥杀中国无辜,处事公道,我三叔三婶是通情达理之人。他们不会为难这门亲事的。”这姑娘这番话是对父亲铁城之话的补充,且一剑封喉。武田东营也只是拿这事做一个过门引子。
他立转话题言道:“说的对,我也是顺便提一提这事。”接下来把大连出现苏联地工人员,肆无忌惮地放火,破坏军需物资,他奉命来调查苏联地工人员是怎么从这里过去的,还点明说:“铁城二哥在这里经营边境客栈,必能帮我们指点迷津。”铁城的脸刷地撂下来,说:“边境客栈,只对进出边境的商旅给予食宿服务,武田东营,你说的苏联地工人员,我们从未见过,也从来不打听那种人和事。”武田东营一笑:“没关系,我们既然来了,就会想办法搞清楚。”铁掌柜招呼女儿桂英说:“我们走吧!”桂英起身说:“武田先生,那你们可加点小心,苏联边防军可不知啥时就冲过来。”铁掌柜也说:“这可不是吓唬你们!”武田东营笑道:“东三省由我们大日本关东军占领,苏联边防军他们敢擅自越过边境吗?”铁掌柜告之说,一发现有日军进入边境,苏联边防军就会立即出击,以前你们一个日军中队几乎被苏军尽数歼灭。你是日本警察,一旦苏联边防军得知,定会把你抓去。别说没提醒你们。说完便带女儿桂英走了。武田东营心里化魂,让小个子山本把老日侨泽田找过来。问是否苏联边防军常越境过来,泽田说:“没错,一个日军中队差点被全歼,而且时常越境巡查。贴告示,发现日本侵略军立即消灭,所以,日军都躲到满洲里那儿。你们不像是看亲戚的,也不像做生意的,若是日本军警,真得赶快离开,我得走了。”说完,怕瘟疫似的赶紧走了。
小个子山本害怕了,今藤敏夫说:“就怕这家客栈有苏联边防军的眼线。”武田东营也担心这个,铁城一家能在边境开客栈,定然红色苏联那边有人撑着。一旦把信儿传过去,那他们就被瓮中捉鳖了。想到这儿忽然打个冷战,起身说:“马上走,回满洲里。”三人背兜囊走出来,说:“有急事。”没人送他们。
边境的小火车鸣着笛声进站,下车的人流,背包摞散的走在前面,继之是挑担的,后面是雇平板车的。武田东营三人被冲得只能靠边走。小个子山本眼睛尖,他注意看一眼斜对面走过来的大胡子好生面熟,立即从那双粗弯眉毛,前额波浪皱纹,黑圆脸庞上辨认出侯立鉴。他忙指给武田警官,武田机警地看过去,说:“原来侯立鉴逃到这儿来啦?”忙叫回走过去的今藤敏夫,说:“抓他归案!”侯立鉴三次入狱,高等系主任也一眼便认出来了。三人拔枪冲撞人流追过来。
身为国际特工的吴凤山(侯立鉴化名)机警地眼观六路,早注意到武田警官和小个子山本等三人的祟琐举动,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他在闪快地想:是在这干掉武田东营,还是抓他去苏联那边。他对身边的助手说:“后边有日本特务头子跟过来,一共三人。”两人摸着枪。碍于身边前后都有人隔挡,不便下手,装作全然不知地继续往前走。直到人缝拉大,武田东营三人追过来。武田东营辄担心追得越远。边境情况复杂对他们越不安全,便大喝一声:“侯立鉴!你站住!”侯立鉴陡然转身,而把短枪枪口指过来:“武田老狗,我早注意到你了。”武田喝道:“放下枪,我要抓你归案。”侯立鉴冷笑:“这是边境,不是关东州,今天你遇到我,就休想回去。我带你去苏联,审判你这个日本法西斯。”情势紧张,旅客们纷纷躲避,双方仅距八步之远,他们都不想同归于尽,觉得与身肩的任务相比实在不值,双方后退。小个子山本被吓得要尿裤子,身往后委蹭,武田东营卡摁着他的肩头做自己的挡箭牌,他趁机开枪。枪声同时砰砰砰响得听不出个数,小个子山本被打倒了,高等系主任今藤敏夫也倒了,武田东营撒鸭子就跑,中国车警们赶过来。侯立鉴两人早已无影无踪。“追,快追!”武田东营折回来大声地命令着。车警不但没理睬,还把武田东营三人的枪给缴了,小个子三本身中数枪死了,把腿上受伤的今藤敏夫架回车上,要押他们回满洲里。任武田东营跺脚地骂:“你们这些中国蠢猪,我是大连警署日本警官,你们敢抓我们!”一个车警“砰——”地踹武田东营一脚,喝斥道:“嚷什么,嚷什么,你是不是日本警官,去满洲里警署去说。”武田东营不服地说:“放跑了那两个反日分子,我要你们负责!你们故意不去追,有意放了他们。”车警们哈哈大笑,说:“你老老实实坐那呆着吧,你哪知边境这里的情况,你不服,你下车,去找苏联边防军去要人哪!”武田东营愣瞪眼。今藤主任腿上的伤痛得呲牙咧嘴,劝说道:“别说了,别说了,这里不是关东州,我们大日本皇军主力正向中国关里作战,边境这里很怕惹起日俄战争,咱别找麻烦哪!”武田东营一想也是,便不再吭声,但把眼瞪向踹他的车警……
小火车拉笛,开始咣铛咣铛地起动。这时,武田东营起身趴车窗望一眼小个山本被遗弃的尸体,叹然一声,扑通地坐下来。”